肃亲王府前,夕阳只在那烫金的牌匾上留下最后一道光彩,门房有些为难地看着在底下来回踱步的周灵犀,周灵犀不同于寻常女子,一般女子出门都是坐马车或者坐轿子,很少有骑马的,就算是骑马,也多是在郊区马车或者轿子不好走的时候,骑一匹性格温顺的马慢慢地踱步。
可周灵犀可是周国公的女儿,周国公习武出身,周灵犀自幼便不大喜欢读书,而是喜欢习武,出入都是自己骑马,就连身边的婢女,也是必须要会骑马射箭才能得她的欢心。
周灵犀这次来,事先和没和肃亲王说一声,既没有名帖也没有王爷的口令,这门房自然是尽心尽责地要先去通报,王爷答应了,才能让周灵犀进去。
周灵犀一身湖蓝色短打看着很是精神,头发便是高高地束起成一股,用一根浅蓝色的发带扎得紧紧的,一双灵动的眼睛时而往里头瞟一瞟,一双高帮的马靴踩在肃亲王府前的青石砖路上,来回踱步。
周灵犀生得很是可爱活泼,这身打扮倒是比寻常女子的长裙装扮更能衬出她的气质,不一会儿,鹌鹑出来了,躬身请着周灵犀进去,门房亦是忙让开了道路,周灵犀像是十分解气一样对着门房哼了一声,像小孩子撒气一般地道:“本郡主可是在南疆和王爷一起杀过敌的,王爷怎会不让本郡主进来,让你拦我。”
虽然是赌气的话,可是说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只觉得不过是郡主孩童心性起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鹌鹑瞧了一眼,只是对这位小祖宗更加恭敬了,一路引着路一边道:“王爷是不知道郡主会来,不然,早就派人在门口候着了,也不至于让郡主这般好等,若是那门房得罪了郡主,还望郡主不要怪罪。”
周灵犀哪里会真生气,只是笑道:“我只是吓吓他,他拦着我,那是尽职尽责,说明王爷将下人调教得极好,我是该学学的。”
周灵犀一旁的丫鬟春柳登时道:“郡主这是嫌弃奴婢粗笨了?”
春柳是一直跟着周灵犀的,就算当年周灵犀跟着周国公一起上战场的时候,春柳也是忠心耿耿地一起策马跟在周灵犀后头杀敌,周国公其实是极其不愿意周灵犀上战场的,自己的妻子早死,本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嫡出的幺女,虽然妾室也生有儿子女儿,可和自己正妻的地位是不能比的。
周国公当初也是挨不过周灵犀的软磨硬泡,才开始教习她武艺,想着若是周灵犀不能和普通大家闺秀一样学着绣花写字,学一门武艺至少不会将来被人欺负了,若是嫁出去,也不会被夫家的人看扁了,可周灵犀却是愈发得寸进尺了,学了武艺后,又是想要上战场。
大顺不缺巾帼英雄,向家除却男儿战死,以谢氏为首的大房媳妇也曾带着自己会武艺的妯娌替夫从军,为亡夫报仇,可结果呢,除了落下一身的病,便是那向家满门的老弱妇孺,忠烈虽然忠烈,敬佩也着实令人敬佩,可周国公敬重向家是一回事,让自己的女儿和向家的女人一样,那可不行。
不过幸好南疆十几年无战事,那次****是周国公的一个部将造反,内乱若是闹起来,往往比外敌更加难对付,更何况,造反的将领曾是周国公最信任的一位老副将。
那一日,老副将包围了周国公府,周国公在睡梦中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用冷剑唤醒,幸好当时周灵犀不在国公府,逃出一劫。
幸好其余副将寻到周灵犀,又及时向当时驻军最近的慕秦易求援,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南方叛乱的折子才递到慕元安手上的时候,慕秦易已经果断地带兵出兵南方,开始扫平叛乱了,当时骆平为先锋,异常勇猛,援军还未到便已经是兵临城下,一队五百人的骑兵自城南的小树林包抄,不过是五千人的先锋队,便是将造反将领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慕秦易率大军而来的时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整个叛军。
而也就是在那次,周灵犀带着自己的婢女春柳带着一队骑兵杀入了被重兵把守的国公府,救出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在那一次,从来眼高于顶的周灵犀却是第一次对一个武将起了敬佩之意,那便是对骆平。
多么英勇的一个人啊,自己救下父亲的时候,父亲已经被人饿得三四天滴水未进,后来缓了好多天才缓过来,若是自己慢一点,或者骆平没有那样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周国公就算没被叛军杀死,也是要被饿死了。
其实一场叛乱和反叛都是一场大局,这里头的任何一个关键点都是不容忽略的,可是周灵犀却犹如认了死理一般,便是执着地觉得是若是没有骆平,这场救援绝对不可能成功,若是没有骆平,自己的父亲一定已经归了西,骆平不仅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更是自己敬佩大大英雄。
这场平乱最终的结果,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是常惊喜,也许时常噩梦,又也许,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可对于慕秦易来说这却成了他日后遭遇的一颗种子。
慕秦易重生后回想起来之前的种种,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的确太过张扬,金銮殿里的命令还没下,自己便已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这对于慕元安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武将最近功高盖主,可惜当时意气风发的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东秦刺杀之事。
当然,自己成为慕元安的眼中钉必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之前许多类似的事情,或者,只因为自己是先太子的亲弟弟,先皇后的亲儿子,大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只因为这一点,就足以让慕元安对自己屡下毒手了。
所以后来慕秦易才会选择韬光养晦,凭借着腿疾和闲散,慢慢地让慕元安对自己放下心来。
而对于周灵犀,事情远没有那么复杂,她只知道自己在和骆平之后那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敬佩变成了爱慕,她喜欢他,喜欢他的英勇,喜欢他的耿直,甚至,连他的木讷不通世故都很喜欢。
她曾无数次在小轩窗旁托腮想着他,想着他脸红羞涩的样子,想着他黑着脸说郡主请自重的样子,还不由得发出感叹:“春柳,骆先锋拒绝我的样子你见过没有?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帅啊。”
春柳:“郡主,您是不是发烧了?”
周灵犀:“发骚?讨厌,你都看出来了?”
春柳:“……。”
虽说年方二八的年纪正是容易春心萌动的时候,可周灵犀知道,自己这颗心,可能这辈子只能为骆平一人动了,她深知父亲一定不会喜欢骆平这样出身贫寒,从底层爬上来的一个小小先锋,所以每每也只是以拜会肃亲王为借口偷偷接近骆平。
慕秦易虽然知道周灵犀的用意,不过也没多说,周灵犀要来,只管让他来飞,反正来了也不是烦他。
从南边到了京城,周灵犀的这习惯还是没改,才来京城没多久,新的国公府才收拾完毕,这第一件事儿,就是来肃亲王府拜会了,为的自然不是慕秦易。
鹌鹑也是知道周灵犀的用意,所以故意将她绕了个远路,往骆平每次领了命令要出府的那条路上带,果不其然,周灵犀一眼便是瞧见了脚下生风一般低头往前走的骆平,两人正好迎面遇上,周灵犀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骆先锋。”
一声甜甜的嗓音的呼唤让骆平的脚步突然一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无比,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再见她了,可是他心里头却像是猫爪子在挠一样的难受。
鹌鹑与春柳相视一眼,自然是退到了远处,骆平的左脚才落地,右脚的后脚跟才抬起,他顿了顿,却是突然右脚一点地,头也不会地转身要走,周灵犀追了上去,一把拉着他的手臂:“为什么要躲我?”
骆平闷着头,别过眼神,不说话,周灵犀使劲拽着他的胳膊,可使了多大的力气也拽不动骆平,索性自己踱步到了他跟前,噘嘴道:“之前在扬州,不都还好好的吗?不过一年的功夫,你便不认得我了?”
骆平许久闷闷地出了一声:“没有,你是郡主,末将怎敢忘。”
“那为何我寄给你的信,你从来不回我?”周灵犀追问道,可得到的却是骆平更加持久的沉默,世界像是静止了一般,骆平所有的反应似乎都在告诉周灵犀,他对她是多么的不在乎,周灵犀眼睫微微动了动,像是抖下了两颗泪珠,她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像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声音突然变得柔柔的,“是不是你都没收到?还是你寄出来的信,我没收到?”
“我都收到了。”骆平声音冷冷的,“但并不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