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耕呆愣在那儿,久久不语,卢雄撮了下牙花,眉开眼笑道:“怎么?贤婿可是觉得高攀不上我们卢家,有些自惭形愧了,是不是?你也不用这么自卑嘛!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又是崔氏酒坊又是聚丰隆银号,而且还能不到两年间便做了正七品的岭南道肃政使。我家丽华嫁给你,也不算辱没了!”
崔耕:“……”
妈的,谁自惭形愧,谁自卑了?
崔耕顿时满脸黑线,便宜老丈杆子自我感觉也忒好了!
他也懒得和卢雄嘴炮,耸耸肩,问道:“那啥,我跟令爱的婚事,上官舍人也知道了?”
上官婉儿如今的官职是“内舍人”,武则天现如今所有的诏旨都统统由她来拟定,所以崔耕称呼她“上官舍人”。
谁知卢雄先是微微一愕,遂抚肚大笑道:“贤婿还说不急?我看你比我这个老丈杆子还要急咧!不过卢、崔两家还未行文定之礼,现在就通知丽华的姨娘,未免太早了些?”
呼
崔耕闻之,暗透一口大气,还没通知上官婉儿就好!
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上官舍人地位尊崇,不比常人。据我所知,她上官家的子侄晚辈中,也只有令爱一人了吧?如今令爱要择夫婿,此等婚姻大事是不是问一下上官舍人的意见,更为妥当?”
言下之意,你卢家能在潮州这么牛逼,你卢雄能在地方这么受人忌惮,不就靠着上官婉儿这门亲戚吗?如今上官婉儿都二十七八岁,成老姑娘了,还没结婚。而她就你家闺女这么一个晚辈。这种婚姻大事,你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你们卢家的靠山,卢丽华她小姨——上官婉儿的意思?
卢雄被崔耕这么一提醒,却想歪了,不禁连连点头称道:“对对对,还是贤婿考虑得周全。老夫这就修书一封,派人去一趟长安送到丽华她小姨娘手中。一方面是跟她提一下这桩婚事,另一方面,也托她警告敲打一番侯思止,让这厮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呃?”
崔耕听完更纠结了,因为他此番的目的,的确是想借卢雄背后的大靠山,来敲打侯思止,让这厮知难而退,不再纠缠王瑞月。
不过,他过来之前可没想到卢雄这门牛逼的亲戚,竟然是传说中的上官婉儿!
现在这番话从卢雄口中出来就变了味儿,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似的。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略微皱了皱眉,说道:“这样还是不妥,您这封信一写,感觉好像是崔某为了解决侯思止,才求娶的丽华小娘子。这上官舍人何等冰雪聪明之辈?一看完书信自会先入为主,定会认为我是那种居心叵测的功利小人!不好不好,背不住这桩婚事都要弄砸了!”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卢雄听得,暗示他不要写这封信了,不然会弄巧成拙滴。
至于前面那段话,的确是他出于本心的顾虑。如果真被上官婉儿先入为主,误会了自己是那种功利小人,还将主意打到她唯一的外甥女头上,那还比歇逼菜啊?以如今她的权势,得罪她,可比得罪十个侯思止还要万劫不复啊!
越想越头大,他有些懊悔,千不该,万不该,今天就不该跑来卢府一趟。
卢雄现在是一门心思看好崔耕这个姑爷,自然不会去想其他,听着崔耕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问道:“那贤婿你的意思呢?”
崔耕一时没辙儿,只得推搪道:“书信就不用这么急着写了,不如哪天在下亲往长安城走一趟,亲自拜望上官舍人。”
“这样挺好,写书信,自然比不上亲自面见拜望显得尊重!”
卢雄轻抿了一些茶汤,道:“不过贤婿你现在也走不开,而且这长安一来一回何止十天半个月?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侯思止逼着你居中保媒,要强娶王瑞月,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此事你又该如何解决?”
看得出来,老卢还是挺关心崔二郎的,真的把他当自家女婿来看待,这才急他之所急。
崔耕道:“无妨,呃,我突然想到了应对之法。”
事实上,现在崔耕有个毛线的应对之法啊?
本来来卢家就是来寻求帮助的,谁知道出乎他的意料,卢雄的这门亲戚竟然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何许人啊?那是跟武家几位一条线儿上的。
一旦真的让卢雄修书一封到长安,得到上官婉儿的帮助,解决了侯思止这个麻烦。那就代表着他也站队到了武家这边!
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干,武家的人还有几年好日子?如果真要跟武家的人混在一起,他还需要等到今天?当日侯思止要帮他走通武承嗣的门路,他大可应允,又何必婉拒?
真没想到,刘幽求这厮自作主张给他牵得这门婚事,竟然会和上官婉儿扯到一起,老天爷也太能开玩笑了!
他已经后悔今天跑来卢家了!
而且这门婚事,他本就不太同意,如今更是不能拒绝,拒绝了卢家小娘子,一旦传到上官婉儿那儿,还有的好?卢丽华可是她唯一的外甥女了啊!
眼下,只能对这桩婚事先不表态,拖延上一阵子了。
至于对付侯思止的法子,只能回去另想他法了。
若能想得出来,固然最好,那就不需要有借重到卢家的地方,和上官婉儿也扯不上因果。
若真的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出来,那也只能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再跑一趟卢府,让便宜老丈杆子出手找上官婉儿解决呗。
和卢家的婚事,应下来就应下来嘛,至少卢雄这个老丈杆子人还不赖。至于和上官婉儿,站队就站队嘛,往好了想,至少这几年内,武则天还在,上官婉儿就不倒,自己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到时候定能迁入长安,再想办法努力游说让上官婉儿,让她站队到式微的李隆基这边。为武则天百年之后,留一个后手。只要得到了李隆基的认可,就等于将来大家伙都有了一张免死金牌!
好在卢雄貌似对侯思止不大看得上,所以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他所谓的“应对之法”是啥。
到了中午,卢雄张罗崔耕在家吃饭,盛意拳拳之下,崔耕委实难以婉拒,吃了顿饭后才告辞离去。
不过至始至终,都没见着卢家小娘子卢丽华的面儿。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回到了临时的肃政使衙门,崔耕赶紧召集手下的重要人物开会,商量对付侯思止办法,至少也要让他息了求娶王瑞月的心思。
大唐前任著名酷吏周兴,大唐未来名将封常清,都对此事束手无策。
然而,如今已是监察御史的老神棍陈三和,却是一摆手中的拂尘,道:“崔御史,贫道…呃不,下官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耕虽然对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没什么信心,但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请手问道:“什么法子?”
“不如就由贫道见一见那侯思止,凭贫道的三寸不烂之舌,当能让主动放弃这桩婚事。”
不等崔耕说话,封常清就白眼一翻,喷道:“老神棍你拉倒吧,莫要添乱了。你那嘴皮子忽悠忽那些乡间的愚夫愚妇还凑合,忽悠侯思止?哼,恐怕说不了几句话,就被人识破,我们还得想法子救你。”
“封侍卫莫要瞧不起人啊!”陈三和不服气地道:“侯思止算什么东西?五年前他还在街上卖饼的呢,两年前还给人当家奴呢,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我会忽悠不了他?见了他,我就说王瑞月命太硬,天性克夫,现在已经克死俩了,难不成他想当第三个?此话一出,保准侯思止吓尿!”
“克死俩了?你怎么知道的?”人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猜的。”陈三和道。
“嘁……”
几人又嘘了他一声。
陈三和解释道:“崔大人之前不是说过,王瑞月是张子瑞的续弦吗?你们好好想想,王瑞月出自太原王氏,既是五姓七望之女,又姿色不凡,若真是黄花大闺女的话,怎么肯嫁给张子瑞做续弦?就因为他那个已故伯父的宰相张大安?还是因为他出自魏州张家?可拉倒吧!这些都不足以让太原王氏,将女儿嫁与一个破落子弟做续弦吧?所以依我推测啊,八九不离十,这王瑞月原来就是个寡妇。”
“咦,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啊!”
崔耕几人不由地,又是眼前一亮。
隋唐年间的社会风气,和后来的元明清有很大不同。
人们的婚姻更看门第,而并非贞、操。
寡妇再嫁,虽然肯定不如未婚之女,但也只是不如同阶层的女人罢了。
大唐公主再嫁,乃至三嫁四嫁的大有人在。
张子瑞这个鳏夫,娶一个五姓七望的寡妇为续弦,很难说得上是亏了还是赚了。
如果事实如此,还真是大有文章可做!
崔耕顿觉靠谱,赶紧派陈三和去同福客栈,委婉地向王瑞月求证此事。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佳人毫不犹豫地直言相告:自己的前夫姓郑,叫郑一平,乃是荥阳郑氏子弟,英年早逝。
等着陈三和带回这消息时,封常清和周兴再看陈三和的眼光,顿时不同。
不过,崔耕还是有点顾虑。
侯思止出身事井,甚至卖身为奴,这都不假。
但是,天下做过奴婢的人多了,但从奴婢到六品侍御史,却只有侯思止一人。此人天性狡黠,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其一,陈三和是自己手下的监察御史,这岂能瞒过侯思止的耳目?由他去游说,是不是会被侯思止怀疑别有用心?
其二,单凭王瑞月的两个夫君早死,就得出她会克夫的结论,似乎有些牵强。即便以陈三和的口才,恐怕也很难让侯思止完全相信。
有没有比陈三和更合适的人选呢?
倏地,崔耕想起了一个人来——莲花寺的慧明小和尚。
对,就是那个之前状告刘幽求和整个莲花山的僧众,为自己师傅洗冤的小和尚,慧明。
慧明虽然也和自己有些瓜葛,不过其主要身份还是莲花寺的台柱子,侯思止纵然有所怀疑,这疑心也不会太强。
最关键的是,那日再审梁波说到张子瑞时,侯思止惊惧地拿出一块玉佩,言及这是他曾经从洛阳白马寺中求了开光的信物一个,可以不被冤魂所扰。
这说明他不仅信佛,而且还到了深信迷信的地步。
慧明这个岭南小有名气的高僧,可比陈三和这个老神棍靠谱多了。
唯一可虑的是,慧明小和尚虽然也口才了得,但江湖经验就和陈三和差多了,到底能不能忽悠得了侯思止吗?
不过崔耕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内在不足外在补呗。
只要自己想办法让小和尚展现几个“神迹”出来,他不就能一句顶一万句了?
到了那时候,别说王瑞月克夫了,哪怕他说王瑞月是狐狸精变得,侯思止都会信!
想到这里,崔耕对陈三和道:“你是本官的属下,由你去劝侯思止,难免有些牵强,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这样,你一人三马,快马加鞭,去一趟莲花寺。找到慧明小和尚后,你交代他如此这般去做……”
接下来,崔耕的声音渐渐低微,陈三和附耳过来,才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三和听着听着,看向崔耕的眼神由衷佩服起来,嘴上也是赞声不断,连连称是,就差脸上大写一个“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