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先是真的气疯了。
刚才之所以吐血晕倒了,固然是被苏默挑拨的,但也未尝不是一直心中抑郁、气塞胸臆所致。
但当这一口血吐出来后,反倒是通了窍,在旁边几个伴当的连拍后背带掐人中的嘶喊中,总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
只是,这刚刚醒过来,一睁眼却正好看到王泌羞急之下无意中的举动。那似嗔还喜、欲拒还迎的美态,顿时刺激的他眼珠子彻底红了。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啊!他李兆先是如何的期待能看到佳人在自己面前,能有如此诱人羞喜的神情。今个儿不成想终于是见到了,但是让他悲不自己的是,这神情却不是对着他李兆先,而是对着别个男人的。
不成疯魔不能活啊!
疯魔了的李兆先大吼一声,猛地挣开身边人的扶持,如同狂暴的斗牛一般冲了出去。
打死那个奸夫!狠狠的打,打的他满脸开花!这一刹那,他脑子里除了这个念头再无其他。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而在李兆先眼中,那个该死的奸夫已是越来越近,近到了他只要挥拳过去,就能听到那令他兴奋的拳肉交击之声。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虽也是读书人,却终究是个真正的成年人。而对面这个姓苏的小畜生呢,不过才十六岁。瞅瞅那单薄的小身子,李兆先毫不怀疑自己的力量能完虐这小畜生。
他血红的眼睛冒出兴奋的光芒,尚残留着一丝血迹的嘴角弯起狰狞的笑容。耳边眼中再无其他,唯有眼前那张略带惊愕的稚嫩面孔,似乎已经流露出惊恐的神气。
是惊恐吧?这一霎那,他竟然莫名的在心底闪过这个疑问。为什么在这个关头,自己竟会有这种疑问?李兆先不知怎的,竟感到了某种诡异的古怪。
但这种古怪很快就得到了诠释。
抬臂、挥拳,只要顺势击出,就能狠狠的殴打这个给予了自己羞辱的小畜生了。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挥出了一半的时候,猛然间就觉得眼前一花,对面那个即将承受他无情打击的苏默,似乎有那么一瞬模糊了一下。
随即,眼前的视界中忽然突兀的出现了一只手,呃,不是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一只拳头。
拳头貌似并不大,显得白皙而又脆弱。就着这么一只看似无力的拳头,在他完全没能出现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那么霸道的占据了自己全部的视野。
呯!
四周众人听到的只是一声不大的脆响,但在李兆先这里,那一瞬间却如同猛然脑海里炸响了一个闷雷。
剧烈的疼痛中,只觉眼前忽然间色彩缤纷起来。无数的小星星猛然爆射开来,似金似银,那叫一个灿烂;
不唯如此,耳朵里也似乎在同时听到了无数种乐器敲响。钟儿、磬儿、钹儿、唢呐、大鼓、响锣…….
懵了!完全没丁点儿的打击,让他甚至起初的瞬间出现了短暂的失神。但是随之而来的痛感,还有猛然后仰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惨叫,一个身子打着旋儿的翻倒在地。
苏默一拳前出,然后一点一点的,如同慢动作似的将手臂收回。看看倒在地上,捂着眼睛惨叫的李兆先,又扭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何莹和王泌主仆,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态:
“这个,我不是故意的,纯粹是下意识的。咳咳,你们看到了,是他要来打我的……”
王泌好容易回过神来,无比古怪的看着他,一时间这叫个无语。小嘴儿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却终是化作木然。
这个家伙,竟然打了李兆先!打了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儿子啊!这……这下可如何是好?原本是想着来暗查一番,让事儿明朗起来的,可如今倒好,怎是一个乱字说的啊。
王泌忽然一阵的无力。
她只是个不通武艺的弱女子,这一刻只是想到了不好善后。但是作为立志成为一个女侠的何莹,却是太清楚苏默那诡异的一拳的高明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半渡而击、后发先至!这,这分明是极高明的武学啊!
何女侠这一刻双目奕奕放光,眼睛死死的盯在苏默身上,脸上都飞起了真真红晕。别误会,不是动情了,是兴奋的。
对于何女侠来说,看到高明的武学招式,便和老饕见到了无上美味一个道理。
这个小贼,居然会武!还是这般高明的武艺。不行不行,怎么想法儿让他教了自己呢?哎呀,不对。上次跟他打架时,似乎他也不怎么厉害嘛,否则怎会被自己打的那般狼狈?
咦?莫非,莫非他上次是让着自己的?那他又为什么要让着自己?难不成,是他被自己的美色俘获了?是了是了,定是如此。这小贼最是贪花好色,本女侠虽不敢称姿色无双,但说是美女一枚也是有的。
哦吼吼吼~,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小贼既然被自己抓到了弱点,那让他乖乖就范岂不易如反掌?噢吼吼,就这么干!一定行的!嘎嘎。
何女侠完全沉醉到自己的幻想中了,时而咬牙瞪眼,时而嘴角含笑,神色变幻的堪称诡异了。也幸好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苏默和倒在地上的李兆先身上,不然真要以为她发癔症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敢在此闹事,难道不怕王法吗?”正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几个公差已是分开人群走了近来。当先一人身未到,威风的喊声已是先到了。
众人这才猛省。李兆先那边几个伴当也赶忙上前扶起他,有嘘长问短的,也有出言安慰的,霎时间乱成一团。
李兆先这会儿也清醒了。刚才那一拳其实并不重,只不过因为击打的部位太刁钻,令他一时间慌了神。如今只是觉得眼眶子有些刺痛和酸麻,看人略有些重影,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碍。
可是这肉体上的打击没什么,精神上的打击却实在太重了。被一个自己完全看不起的小****打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的自己凄嚎惨叫,这简直让李兆先羞愤欲死啊。更不要说,之前这个小畜生还那般用言词羞辱了自己,前前后后的一联系,别说面子了,就是里子也是半点不剩了。
堂堂京城才子,李大学士嫡子,年青一代的风流翘楚,在这小小武清县城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这要传回京城还要不要见人了?
李兆先一手捂着眼睛,羞愤的牙齿都要咬碎了。此番来武清,本是听到这个苏默要参与此次武清文会,这才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想要趁机来羞辱他一番,先出上一口恶气再说。
但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丢颜面,这让李大公子情何以堪啊。别说欲要羞辱苏默了,便是留在这儿都没脸了。
正羞愤难耐之际,忽然见到这一队公人出现,顿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
刚才所有人可都看得清楚,是这个小畜生先动手打了自己的,他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自己堂堂阁老之子,大明读书种子,竟然在来武清参加文会时被人打了,面上的理可全在自己这边。
倘若能借此状告那小畜生,凭着自己内阁大学士之子的身份,还怕不能报此大仇吗?
届时,定然要先剥夺其生员的身份。没了这个生员的身份,这苏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民!治死一个生员不好办,但是弄死一个贱民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狞笑一声,脸上却立即做出一副悲愤的神情。也不捂着眼了,两手用力推开搀扶着他的人,抢上前一步对着领头的公差一抱拳,大叫道:“公差大哥,此人因几句口角,便悍然当众殴打我等参会士子。其行其为,嚣张霸道,目无法纪!某,大学士李东阳之子,李兆先要状告此人!便请公差大哥先拿下他,一并去明府大人面前处置。”
他这突然的一喊,又张口就将自己李东阳之子的身份爆出,顿时让那几个公差都是一愣。
领头的那人面色微微一变,当即勃然道:“反了反了,真有此事?是哪一个,哪一个打人的?乖乖站出来受缚,否则莫怪……”
“莫怪什么?李班头,如今真是生发了。啧啧,这威势,小生真是怕怕啊。”
那差役一句话还没说完,冷不丁一个声音半道插了进来打断。那话说的更是毫不客气,任谁一听也能听出里面的戏谑之意来。
李班头大怒,转头便要大骂。只是目光落到发话之人身上时,看着苏默似笑非笑的那张脸,顿时就是一僵,随后那汗就下来了。心中不由的哀嚎一声:这是犯了哪门子邪了,咋就扯上这位爷了呢。
原来这位李班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苏默领命治理灾民事时,当时的县令庞士言指派给他的衙役李正。
后来凤水新城建成,灾民之事也已平息。作为当初跟随苏默的两个人,张横和李正都被记了大功,升迁为班头了。自然,这里面也是因为庞士言谄媚苏默的原因。
对于张横和李正二人来说,苏默不啻于自己的贵人。而且,别人不知道内情,可是一直从头到尾跟着苏默的他们,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件又一件的事儿发生的全部过程。对于苏默,他们两人又是敬畏又是感激,甚至比起来,便是县令的份量都比不上苏默。
而今日,听闻这次武清文会是苏默发起的,两人当然是不肯错过了。各使手段,硬是都挤到了会场巡察的这个活计。
在他二人想来,不敢说趁着这个机会能更亲近苏公子,但只要能让苏公子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如此卖力为其办事,也就达到目的了。俩人跟了苏默那么些天,早知道苏默是个重情的性子。若是能让苏公子觉得二人为他的文会尽心尽力,以后定然不会亏了自己的。
故而,今日的文会现场,他二人各分一块,比任何一个都认真着紧。方才这边有些躁动,张文墨略一示意,李正便抢先窜了出来把差事接了下来。
而当听到这里发生的,竟然是当朝内阁大学士之子被打了,生怕一个压不住给苏默惹上麻烦。是以,想也不想的就先一个帽子扣下去,为的就是干净利索的把事儿平了。
至于说其中是不是另有缘故,打李兆先的人有没有理?嘁,这武清县中,又有哪个的势力背景能大过这位内阁之子的?想要尽快平事儿,就得让这位满意咯。理?那算个屁啊。
说起来他这真是一番好心,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眼前这麻烦事儿扯上的,竟然就是苏默本人。这让李正顿时慌了神了。
一个是家世背景大的吓死人的内阁之子,另一个却是神秘厉害的自己的贵人。这……这完全就是神仙打架啊。
神仙打架,岂是他这个小小凡人能搀和的?别说帮谁了,怕是沾上就要成灰灰了啊。
李正这一刻简直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