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森老人又换了一个坐姿。
镶嵌在红漆宽背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让他这坐惯了硬质座凳的屁股很不舒服。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它拆了。”指了指身下的座椅，“坐在它上边，太难受了。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爱好，居然喜欢这种软绵绵的东西？”
安托万却忍不住发笑，“那小子还挺懂人心的。知道由着你的性子，科技局其他人的日子会不好过。有所谓上行下效，你这首席的习惯会影响其他人的做法。而这个世界贪图安逸的人多，免不了出现矛盾。这种麻烦少一个是一个。再说这样的地方，没点气场怎么行？”
“所以，我才勉强答应他。”班森老人放下手上的书卷，脸上认真起来，“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和我闲扯几句？”
“我马上要去灰烬那边，所以想询问一下你的意见。”安托万说罢，便把李维关于“食蚁动物”的那些猜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这些事太重要了，我必须告诉其他人。”
“的确不能耽搁。”班森老人点点头，他询问道，“这么说，你是为了那小子的事？你放心，有我在这边照看，他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你提到的那些往生者，如果只是那条风龙的水平，那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上次是我没注意。既然被我盯上了，她们不来上十几人，危害不了我这里。经你提醒，城堡那边我可布置了一些东西……”
却看到对面的人摇头，“不是这个，那还能有什么？”
“我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帮他一把？”安托万一脸严肃，“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帮他一把’是什么意思。在他身上，我看到很大的潜力。但这家伙身上的一些性格，却让我很不安。唉，如果这方面他接近传统的大地行者，我可能没那么多顾虑。”
“李维的身上有那些让你感觉不妥？”班森笑了起来，“我倒是对他挺满意的。”
“他的市侩、贪婪，还有那些不着调的成分。单纯和他相处，他的这些小毛病自然不是问题。事实上，正因为这个，我和他的关系才很融洽。”安托万回忆起李维一些时候的样子，也忍不住发笑，“它们也让我明白，人的转变是需要过程的。哪怕有大地行者这样的人辅导，也不可能一夕之内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习性。”
老人突然敛去笑容，“但我却担心，这些东西会成为一粒粒种子，在他身上逐渐发育一些可怕的东西，比如权谋，比如野心。”
“你害怕他会改变？”
“没有一个人会永恒不变，经历的越多，改变的越多。班森，我们年轻时，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是老头的样子。你当时的梦想，是扬名立万，成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而我却只想和阿曼达结婚，过上普通的日子。但你最后选择退隐田园，我却成了一个大奥术师……”安托万一下陷在回忆里，他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得到未来的事。”
“既然未来一定是难以捉摸的，你为何又要下这个判断。”班森看着安托万长瘦的脸庞，“难道是李维让你想起了什么人？”
“你还是那么了解我。没错，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安托万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黛碧·伊蒂丝·拉加恩，我以前对你说过她。”
“没错。但你第一次提到她，她分明是叫伊蒂丝·影歌。”班森大笑起来，“想不到区区八年的时间，她已经先在自己的名字上加上黛碧，然后又多了‘拉加恩’的后缀，成为南迦兰的统治者，德斯伽基的御主，屠戮六龙之人，伟大的神光女王。我可记得当时你信誓旦旦的对我说，她绝对会改变整个南迦兰。‘用她的智慧和魅力，让这片土地重归宁静’。她还真的做到了，只是采用了一种最特别的方式。”
老人发现自己每说一句，面前人的脸就铁青一分，心情大是畅意，“安托万，至少有一点你说对了，她的确是个非凡之人。”
“伊蒂丝的确与众不同。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却用自己的双手，终结了一片土地近千年的动~乱。虽然采用了最暴力直接的方法，但她的确完成了自己的夙愿。”安托万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阵变化。
悔恨的同时，又是几分自得和骄傲，但最后却是深深的恐惧！
他接着说，“正是她，让我对李维有些不安。虽然我不认为这小子会有伊蒂丝的出息，但他却极有可能发生伊蒂丝的变化。伴随着他逐渐征服难关，攻克一个个阻挡他前路的障碍。总有一天，他也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凡人物，而拥有了那些‘雄心壮志’。我敢肯定，他的未来绝不只是灰岩伯爵。所以，我才担心受怕。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另一个她？”
安托万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补充说，“班森，你没见过伊蒂丝之前的样子。那时的她，聪明、努力，却有着发自内心的善良，是一个十分温柔的美丽少女。她在外人面前，简直害羞的像只兔子，说话都轻声细语。被人取笑两下，能整张脸涨的通红。也会像同龄的女孩，把自己的房间打扮地精致可爱。但现在的她，还有一点那时的影子吗？没有，一点都没有！”顿了一下，“去年我再见到她时，只看到一位威风凛凛的女王。”
“和她发生的变化，我更好奇的她的经历。”班森却还是笑意不减，但这时他的笑容满是讽刺，“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你就不要再说这些风凉话了……”
“我偏要说，和奥萝拉一样，你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她。让她像一个正常的女孩接触这个世界……”
“不，不！至少在伊蒂丝身上，我问心无愧！”安托万用长杖重重敲击地面，“那时我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回到南迦兰，那没人可以强迫她。但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说的吗？唉，她只是一直哭着，但最终还是抹干了眼泪，对我这样说，‘谢谢你，老师。但这是我的宿命，我不能放弃我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