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一路杀过来,战无不胜,连拿数城,势如破竹,正是越战越勇之时。
韩良臣自节度使梁方平那里回来,气恼得将马鞭重重地摔在桌案上。等在他营中的兄弟几人见此,面面相觑,见他这般恼怒也知道定是谈得不顺利。
前些日子韩良臣便接到探报说黄河边上看到有金军压镜,但一直对韩良臣颇为介怀的梁方平却对此满不在乎,因刚从山东一带讨盗,偏偏说韩良臣的探报有误 ,他的人说只是一伙盗贼。
黄河是大宋一道重要的防线,若是黄河失守,大宋宗社面临危险境地,梁方平怎么可以因一已之念而不加理会。越想越气,还不能对几个兄弟开口,便又转身出了营帐,再去进言梁方平,而这一次言语越发激烈,激怒了本就对韩良臣有所不满的梁方平。
“你韩世忠出入敌营如踏平地,斩敌将更是扬名朝野,不如你带三十个骑兵亲自去探,若果然无误,我定会出兵。”方平愤言道。
三十个骑兵去探敌,这简直就是去送死,梁方平狠戾地看着功绩盖过他的韩良臣,心下暗恨:看你这次还能不能进出自如,看你韩世忠到底有多厉害?梁方平心念至此,又在心中冷冷一笑,这真是个万全之计,借着敌人的手杀了韩世忠,看他还如何抢我的位子。
“三十个骑兵?这明明是要置你于死地!”陶姑闻言怒道。
几个兄弟听到这样的军令亦是同陶姑同样的想法,看着韩良臣紧绷着的脸,等待他的决定。
须臾,韩良臣猛然转身,看着兄弟几人便道:“除了孙校留下,其他人和我一起去硬探。”
“为什么把我留下?”孙校闻言便瞪着牛眼抗议。
其余几人都心知韩良臣的一番良苦用心,拍拍孙校,安抚道:“有你立功的时候,如今你还是新婚燕尔,这次就不要去了。”
“怎么成亲就不能上前线了?这是什么道理,清兰会笑我是个胆小鬼的。”孙校急着上前两步,看着韩良臣说道。
韩良臣却意志坚定,不由他反驳似地脸色严肃,“让你留下就留下,哪来那么多废话?军令如山不懂吗?你也想造反?”
听韩良臣这吃了火药似的语气,众人便都不敢言语了,此行之险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兄弟们心中有数。也是爱护孙校,尽管孙校那驴脾气上来,谁都拦不住,但见了韩良臣这般严肃的样子,还是少之又少的。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听令。
“领命!”孙校应得脾气比韩良臣还大似的。
几个便开始商议此探细节,孙校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却又没他什么事儿,忍着气与他们一同听完了战略布置才算开韩良臣的军营。
回到自己营内,清兰递上湿帕,为他擦洗,若是说这近三十年来都一个人生活,本还以为不适应多了个人,哪会想到,娶妻之后的日子这般温馨暖人,在韩良臣那惹的气便又消了一半儿去。
“哎!”他只轻轻一叹,从未有过这般无奈。
“怎么叹气?”清兰不知所以,见夫君一脸忧色不禁问道。
孙校拉过清兰的手,悠悠说道:“梁大人让泼五带三十个骑兵去硬探,泼五因我新婚不让我跟去。”
“为何你新婚便不能去了?”清兰也是个极好的骑兵,听韩良臣这样说,也是一脸不解之意。
孙校抬眸看她,轻抚她的脸颊,“许是让我们多些日子。”
清兰这才明白过来,不禁也是一叹,轻声道:“你我都是军人,又怎么会不知战场之上性命之危,虽是不舍却都早有准备。”
孙校听清兰这样说,心下大感安慰,拉着清兰的手攥得更紧了,将爱妻拥在怀中,二人默默无声却各感甜蜜。
蓦然间,孙校又想到了什么,放开清兰肃声道:“我还要出去一下。”
“去哪?”清兰见外面天色已晚,不禁问道。
孙校略作迟疑,并未答话,径自出了营帐,直奔马棚去了。
挽衣和亚默在自己的营帐内刚刚铺好了床铺,就听到帐外孙校极轻的声音:“亚默!”
“孙校?”亚默和挽衣二人都听出孙校的声音,相视一眼,亚默来到帐帘前,揿开帐帘,警惕地向孙校身后望望,孙校见帘子掀起来便一个闪身进去。待亚默又观察了一会儿,确是没人发现才放来帘子走进来。
三人将灯烛吹熄,只借微微月光说话。
孙校便将消息传给挽衣,挽衣听得紧凝双眉。
“梁大人定是因为讨盗之功被良臣得了去,怀恨在心,便想了这办法除掉良臣。”挽衣沉然镇定地说出这备话时,亚默和孙校都凝眸看着她,不曾想到挽衣不但没有因韩良臣即要涉险而慌乱,也未像孙校这般因梁方平的命令而气恼,甚是难得。
“你不担心他吗?”孙校紧锁一双浓眉看着挽衣平静的脸。
挽衣仍是回眸一笑,看着孙校的眼眸中十分平和,“他生,我生,他若有三长两短,我也会追随而去,生不同时,死亦同穴,又何畏生死?何况,他答应过我,无论大小征战,都会回来的,因为,我在等他。”
这般生死之约,令人听之动容,孙校再不言语了。
那天夜里韩良臣一进在自己的营帐里想着硬探的事,而帐外,也有一个人定定地看着他。
韩良臣正看着兵书中的刺探一页,忽觉外面吹来一阵风,吹熄了烛火。帐内便暗了下来,只可隐隐看到外面的火光还有一个纤柔的身影。
韩良臣顿感血液一凝,僵立半秒,旋即大喊一声:“挽衣。”便奔出帐去。
可出了营帐,哪里有挽衣的身影呢?他围着自己的营帐转了几圈,左顾右盼地寻来寻去,也没半个人影啊。
“挽衣,你又来看我,又躲着我,这是为何?”他喃喃自语,转眸又看到营帐内映出挽衣的身影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帐内,可仍是空无一人。却见一处窗帘凌乱,他跑过去向外探看,又是全无踪迹可寻。
韩良臣无奈地摇摇头,他心知挽衣这是铁了心要与他捉迷藏,苦苦笑道:“挽衣啊挽衣,若是你真的爱我,为何又要这样折磨我呢?”正兀自念叨着,他忽发现放着军书的桌案上多了一个锦囊。
韩良臣急忙拆开来看,上面一行字迹看得他热泪盈然,她这是怕我硬探疏忽,只短短几个字道:勇往直前,切莫恋战。
她这是让我不要退缩,但此探要速战速决呀!
韩良臣看着那字条,唇角淡淡漾起笑意,这与他今晚所思之事相同,她仍是这般了解我的心思。而得了挽衣的字条之后,韩良臣对此探更增添几分信心,便拿着那锦囊字条安然睡去,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清晨,韩良臣便去骑兵营点兵,点了三十精兵,整队出发,却见陶姑也带了一队人来。
“陶姑,你这是?”韩良臣疑目看她。
“我也挑了些骑兵和你同去。”
“回去,梁大人只许三十骑兵,你来这么多人作甚?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这些骑兵虽是由你来指挥,但军机大事便都要听统帅统一调令,怎可这般随心所欲?”韩良臣当着全军的面喝令道。
陶姑顿觉失尽颜面,万万想不到她一番好心,却被韩良臣数落,心里极是委屈。可她又没了理,只好紧咬下唇盯着韩良臣。
韩良臣终是觉得女人是弱者,需要男人忍让爱护,心底也深知陶姑对他的一番心意,不免有些不舍,清了清喉咙又道:“快回去待命,接下来有得仗要打呢,休要小提大作。”
陶姑不声不响地一探手,身手的骑兵便纷纷撤去,只剩她一人立在他面前,“那我一个人可以去吗?”
“我们几人已配合默契,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陶姑的心意韩良臣心领了,但还请陶姑尽快适应军中规矩,也好应战自如。”韩良臣仍是冷声拒绝,丝毫不容反抗。
不及陶姑再说话,韩良臣回道大喝一声:“备马!”
挽衣早就在远处看着他们,一听到韩良臣喊“备马”连忙牵起狮圣便往前走,她将头垂了下去,直至韩良臣面前,递上马鞭,“将军大获全胜!”
韩良臣闻言,复又挑眉看着她,“多谢兄弟,若……若我……真的有事,红衣你要照顾好,它的主人会回来替我复仇的。”
言罢,他竟然笑了出来。似看到了骑着红衣的那个令他魂萦梦系的美丽女子。
垂首应承的挽衣,只觉眼前轰然一热,便氤氲一片,眼前尽是模糊不清的画面,哪里还敢抬头,让他看自己的丑脸?挽衣咬紧下唇,生怕自己不经意间便哭出声去,见韩良臣翻身跃上马背,看着他的背影,心下默默地说道:“别忘了,这里有人在等你!”
“唉,知道了。”韩良臣听到她的话了吗?一时之间挽衣怔住了,刚刚那话到底是何意?而她根本没有问出口的话,又为何他在回答?心灵相通?心有灵犀?
挽衣含泪看着韩良臣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