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校拿着酒壶走到韩良臣身边,将一只手里的酒壶递给他,一边在韩良臣身边坐下,这军中也就他们兄弟几人之间有这样不分你我,也无须客套什么,韩良臣看着孙校笑了笑便接过酒壶。
“雪素和仇公子的安危让人担心。”韩良臣喝了口酒悠悠说道。
“嗯。”孙校应着,也是默默地陪着韩良臣喝酒,并不过多言语。有些时候,对别人的体恤或许就是这般无言的陪伴和倾听,孙校心知韩良臣心里的苦,也知挽衣的隐忍,只是这一切在不能去说出来的时候,他能做的也只有陪伴了。
“他们会不会有生命之危?”韩良臣知道若是真的他二人有个三长两短,也是要了挽衣半条命。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几人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事。
孙校也紧凝浓眉,“我只觉有诈,还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咬着牙说道,这一切根由都是陶姑,这种明知一切却不能说出来的感觉,实在憋坏了这个直爽的汉子。
韩良臣岂止是担心雪素和仇公子,他心头的那个人儿才是时时揪着他的心,他将酒壶再放到嘴边,仰起头来狂饮,一刻也不停歇,那像酒倒进嘴里似的,气都没喘一下,他是恨不得大醉一场。明儿醒来,这一切或许只是场梦,可他又不敢醉,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这般愁苦的心情憋得他快透不过气来。再加上陶姑之事,韩良臣当真想一醉方休。
孙校看他这般喝酒的架势,并不去劝,体谅韩良臣的心情,就由他喝,看他那双眼睛深陷,想必这几日都是无眠之夜。总算他回到韩家军,至少孙校知道他和挽衣又重聚了,他该好好睡一觉才是。
这样想着,孙校也举起酒壶与他对饮,喝完了酒,又按着他们之间的老规矩,将酒壶投掷出去老远,甚至听不到酒壶碎裂的声音,二人才相视一笑,那笑容中包含着万千的情义。
陶姑远远地看着孙校和韩良臣喝酒,她对孙校是极抵触的,但她知道现在不能让韩良臣身边的人对她有太多戒心,一切还要从长记忆,绝不能出一点差池。
挽衣的脚还是很痛,亚默让她坐在马棚旁边,一个人给马喂草。挽衣看着亚默忙碌,心里内疚不已。越发觉得这辈子都还不清亚默的人情。她没有再去问亚默为何这般帮她,她深知亚默自有他的道理,她能做的,只有感激,日后的回报。
等亚默忙完了,才缓缓向挽衣走来,一屁股坐在挽衣旁边,深吸口气,淡然说道:“看了我那么久,看出什么花样了没?”
挽衣一听“噗嗤”笑出声来,“咦?你知我在看你?”
“若是这还不知,那还是我吗?”亚默极少开玩笑,这般轻松自如,倒让挽衣十分吃惊,便笑道:“可不是,三公子走到哪里不是众人瞩目哟?”打趣起他来。
亚默转首,面向挽衣,目光投在那张娇美的脸上,说道:“这个称呼现在听起来很遥远了,不要再提。”
挽衣闻言先是一怔,以为他生气了,但见他目光似水,平静如常,才呶了呶小嘴儿,“不如我随亚萝一样叫你三哥吧?”
亚默凝视着挽衣不语,挽衣被看得不知所措,挑起秀眉,清眸愈发明朗,会说话似地看着亚默,等他回答。
“那只属于亚萝。”
万万没想到亚默会如此拒绝她,挽衣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委屈,她本想与他更亲近一些,而他的话儿让他们之间隔起一道墙,挽衣忽觉自己是否自作多情,一时之间,竟然不置可否。
亚默见她怔怔的样子,却又笑了,笑得极温和,“那段记忆我想沉封起来,这称呼会让我心痛。”
紧揪着的心脏像是蓦地被松开了似的,又恢复了跳动与欢乐,挽衣释然一笑,点着头说:“嗯,有些事,只适合藏在心里,是我考虑不周。”
两人便不再多说,借着月色谈笑,没有提亚家,没有提韩良臣和陶姑,亚默只为挽衣讲起他云游中的所见所闻,偶尔人都需要缓解压力,他不想挽衣心头的那根弦绷得太紧,他怕会断,她会受伤。
直到营地上的喧闹声渐止,到处只有噼里啪啦的篝火爆裂声,隐约中交替起浮的酣声四起。还有几个喝得太醉的兵士不愿睡去似地摇晃着走来走去,不知是不是找不到自己的营帐了。
亚默和挽衣也准备回孙校的营帐休息,亚默蹲下身子,势让挽衣伏在她背上,挽衣刚欲拒绝,又觉得这几日下来与亚默之间已经无须那么多客套,虽然亚默说不愿再提往事,但她心里早就暗下决心,她就是亚萝,替亚萝做他的妹妹吧。
心思转动间,便也不去忌讳,笑着伏在亚默背上,“哇,我这脚伤也是福气,有人背着,太舒服了。”
亚默只是笑着摇头,背着那轻盈的身体,向孙校的营帐走去,回去仍不见孙校,二人便说:“看来是不知醉在哪里了。”
换衣话音刚落,便听到帐门外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挽衣和亚默互相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挽衣笑道。
忽地,帐帘被猛然掀起,闯起来两个人影,挽衣和亚默瞬间怔在当下。亚默手脚极快,一只银针飞去,几乎是无人可察觉之间,孙校营内烛灯便灭了一盏,让营帐之内愈发昏暗。
“刚刚是谁在说话?”
进来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良臣扶着孙校,孙校已经醉得半闭着眼睛,人虽是被韩良臣架着,却看不清是睡是醒。而韩良臣的脸虽然也红得快发紫了,却肃然得让人无法分辨他有没有醉。
韩良臣看着孙校帐内一高一矮的两个兵士,赫然问着。刚刚,他明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难道是他听错了吗?还是又是他的幻觉,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听到挽衣说话儿,可刚刚那声音太清晰,太真实,会又是他听错了吗?
“韩将军,没人说话,我们正准备帮孙副尉整理床铺。”亚默垂着头,故意将声音压低说道。
这种昏暗的光线下,挽衣的脸上贴着面皮,韩良臣是绝不会认出她的,只是声音怕被韩良臣听出异端。
韩良臣看看眼前的二人,亚默已上前扶住孙校,韩良臣将孙校交给亚默,又向营帐内看去,帐内哪还有其他人影儿,韩良臣不禁苦笑,又是他幻听,刚刚进来时那脸兴奋瞬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泄了气似地垂下眼睑,“照顾好孙副尉。”撂下这话儿,便转身走了,再没看挽衣和亚默一眼。
自韩良臣进来,挽衣的脚便像钉了钉子似地僵在当下不动,直到韩良臣离去,她仍是一动不动地忤着。与其说韩良臣的突然出现吓着她了,不如说事隔多日,他这般近地站在她面前,他的气息那么熟悉地传来,她的整个身体都不会动了。
亚默将孙校放倒,他亦是发觉挽衣的异样,跑了出来,再到门前向外看看,看着韩良臣踉跄的背影越走越远,才回过身来到挽衣面前:“你还好吗?”
抬头的瞬间,清泪滚滚,晶莹落下,看得让人心疼。
“挽衣……”亚默将她揽在怀里,让她在自己的肩头哭泣,挽衣抽泣着,“亚默,我是不是很没用,刚刚他站在我面前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样,什么也不能做,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对我来说就像是魔咒。”
亚默轻轻安抚着她,温声道:“你忘了你要做的一切,如果这样你都应付不了,回到京城会有许多碰面之时,那你又要如何面对?”
“我知道了,亚默,我会让自己保持镇定。”挽衣声音轻得快听不到了。
“不但要镇定,还要应付自如。”亚默又道,挽衣心头一阵抽痛,只拼命地点头。
挽衣心知若不是亚默反应快,熄了一盏烛灯,恐怕她脸上那些复杂的神情早就出卖了她。原来,她真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这是她经受的第一次考验吧,她必须让自己的心更坚强起来才好。
韩良臣边往回走,耳畔尽是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在回响,是幻觉么?真的是幻觉么?挽衣,你到底在哪里?心像是在滴血一般痛。为什么喝了那么多的酒,连孙校都醉得不醒人世了,他还这样清醒?就不能让他也醒得像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一样么?我真想这样醉死过去。
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静谧无声,他倒了下去,闭上眼睛,可尽管眼睛是闭着的,尽管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大脑却未减慢旋转,挽衣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你觉得你真的可以离开我么?你觉得你真的能离开我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念叨着,无数遍地问着为什么,头越发痛得像要裂开了似的难受,眼泪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流下,过去,他只在一个人前流泪,便是挽衣,现在又只剩他一个人了,怎么还是他一个人?他以为他再不会这样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