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并不难过。人充实了,便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家里就两个人,屋子也不大,每天就洗两个人的衣服、煮一顿晚饭,这样就一天了。哥哥每天都会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才出门,呃,或者说,房间根本没乱过。所以我基本上都是起床收拾下自己的房间,隔天把整个屋子打扫一下就好了。早餐都是哥哥做的,基本上我起床吃了早餐,就到晚餐都不会饿,所以午饭也理所当然地省下了。
有时候李大妈会过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然后看到家里这么整洁,就会笑着赞我能干,当然免不了会说句好话,诸如:以后谁家男子娶着姑娘真是好福气。我只是淡淡笑着。她有时也会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她看不懂唇语,所以从来都只是她在讲,我静静听着,淡淡笑着。其实,我们都只是需要有个人陪伴而已,聊天并不是重点。
哥哥每天都会回来吃晚饭,却不像我卧床的那段日子一样太阳将下山就回来,现在有时会晚点回来。可是我似乎习惯了宫里晚上很早吃饭,所以我总是习惯性地很早准备晚饭。所以很多时候我做完饭都得等哥哥好一阵子。坐在门槛上看日落晚霞看半天,菜凉了就去热一下,也不会觉得无聊。
吃饭时哥哥说,原以为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没想到我煮的东西还不错。我斜了他一眼,继续吃饭。这样说,都不知道是在赞我还是在踩我。
见我不理他,他又说:“明天早点起床,和你出去走走。”
这次停下来的人是我,继续吃饭的是他。
去哪?我“问”。
他很牛,不用抬头都知道我“说”啥。“那时候你昏迷,衣服都是我随便买的。现在看来太大了,穿着也不方便,明天出去再做几套。”
这就是哥哥的说话方式,从来都不是问你要不要去,而是陈述给你知道:明天你得去做啥啥啥。
不去。我忍着心里的不舒服,“说”了句。我这个怪物,自己都能把自己吓着的,出门绝对吓坏别人。我不会出去害人,也不想出去被别人当大猩猩看。
“你准备窝在屋子里一辈子吗?”哥哥抬眼看向我,表情是,严肃,还有,,生气?!
我不敢“出声”。
从小到大最怕惹别人生气,我宁愿别人惹我生气。。所以当年第一次听到曹老大的那句“宁我负人,休教人负我”时我震惊了好久,然后就深谙一个道理:我永远都成不了大英雄。因为我是“宁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人”的人。
晚饭后哥哥给了我一包药,叫我用煮出来的水洗头。
呵呵,我想,应该是生发的药吧,这年头还真有生发的药?!真像卖广告。。如果试过有效的话,我就把秘方记录下来,然后当家传之宝,那N百年N千年之后,我的子孙就能靠这个申请个专利,那就发财了。。
水是煮了,头是洗了,有没效就不知道了。
有时候我觉得,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看不见自己,这样就不用老惦记着自己有多丑。
第二天我终是跟着哥哥出去了。只是因为他一大早就把我拽了起来。。
我穿着白色半旧的衣裙,戴着面纱,跟着哥哥出去。这是我半年来,也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踏出这个家门,可是新鲜的一切并不让我期待,只是让我畏惧。
哥哥之前不想让我戴面纱,戴了面纱,他就看不到我“说话”了。只是,如果没必要,我也不想戴。我掀开面纱,“说”:我不会跟丢的。
出门后哥哥和我并排着走。我一直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周围的一切与我无关。
哥哥轻轻拉起我的手腕,“女孩子不是都喜欢逛街的吗?出来了就开心点嘛。”这是我认识哥哥这么久来他说话最,最温柔的一次。貌似,他终于发现我是个女孩子。
我任由哥哥轻拉着走,略略抬头,熟悉的叫卖声、嬉闹声传入耳中。原州不是京城,可跟京城一样,繁华热闹。无论是街道设置茶楼酒肆店铺位置,还是小贩卖的物品和叫卖方式,都与京城无异。晃眼会以为自己还是在京城,身边,是爱我的颜凛,疼我的二哥,或是宠我的浩。。
哥哥拉着我走进一家布庄。
老板说,咱们原首布庄是原州最好的布庄,原州府出的那几位娘娘,进京时所穿的衣服都是出自咱们布庄呢!
哥哥说,我妹妹想做几套衣服。
老板谄媚地端出一匹一匹的布料。我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布料,心里刺着痛。不知是被色彩艳丽的布料刺痛的,还是被老板的话刺激的。
哥哥见我发呆,碰了碰我。我抬头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他给我挑了一匹粉色一匹橘红的布。然后就有裁缝前来替我量身。我像个木偶般被他们摆弄着,直到哥哥拉着我出布庄,我都始终没给任何人任何反应。
尽管戴着面纱,哥哥似乎还是知道我不开心。他轻轻摇摇我的手,问:“想吃糖葫芦吗?”如果不是我郁闷着而分了心,我绝对会为哥哥这么的不冷酷而惊讶半天。
我看着不远处卖的一大捆糖葫芦,眨了下眼睛。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吃。但是哥哥以为我眨眼睛就是说想,他就拉着我过去了。
我拿着哥哥给的糖葫芦,看着,却没吃。吃糖葫芦就得揭开面纱了。。
哥哥知道我的顾虑,“回家吃吧。”说完就拉着我往家走去。
回家。我也是个有家的人么?做了施娉婷三年半,我从来都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以前以为誉王府是,以为施府是,以为皇宫是,结果我从来都只是过客。现在哥哥说,那里是我们的家,真的是我的家吗?
途中路过一个衙门公布栏,上面贴着大大小小的消息。其中有一张皇榜,黄澄澄的特别明显。我的步子不自觉地就朝那里去。
皇榜上只著寥寥数字——若寻到此女子,重赏万金。字的下面,是一幅大大的人物画,占了皇榜的整个篇幅。
画中女子朝我淡淡笑着,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是笑容很亲切。我没有表情,看着她,却移不开视线。
画中的施娉婷看着画外的忘昔笑,画外的忘昔望着画中的施娉婷哭。
皇榜中所寻之人站在皇榜前,却没一人发现,画里画外实为同一人。
最近我总是在想,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那般不顾一切逃离皇宫、离开颜凛?可是想了好多天,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很多事情,做过了错过了,才知道后悔。但是当你去想当初有什么非做这件事不可的理由的时候,你又找不出来。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我们自己跟自己赌气,至于这么做有没有意义,自己都不知道。
就像我离开皇宫,可能就是因为当初的一口气,至于是气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当时头脑充血,逞强斗气,于是,就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可是,做了不等于是对了,做了不等于不会后悔。可是,连3岁小孩子都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接过哥哥递来的手帕,擦干了泪,装作不在乎地扭头走人。
这个世界,只剩忘昔。。
快到家的时候,看到几步远的一个小孩子把糖葫芦掉地上了,扯着他娘的衣角哭闹着。
我走过去,把自己的糖葫芦递给他,面纱下是淡淡的笑容。
小男孩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妈,然后伸手拿了我递给他的糖葫芦,破涕为笑。“谢谢姐姐!”
直起身的那刻面纱莫名其妙掉了。
“啪”的一声,小男孩手中的糖葫芦掉到地上。他大哭着躲到娘亲身后喊“妖怪”。他的娘亲则一脸煞白。
周围闻声的人朝这边看来。继而是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深深浅浅的沟壑爬满我的脸,没人看得出我的表情。只有我知道,自己心里的伤疤其实比脸上还多。
哥哥吼了一声“看什么看?!”然后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大步走离人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