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天空一片灰蒙。
雨点拍打在潮湿的青砖路面上,发出浠浠的响声,雨下得不大,但连绵不绝,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雨水连绵,乌云横空,方园几里之内都一片昏暗。
突然,空中亮起一道闪电,极为刺眼,将周围的昏暗照射开来,青砖、红瓦、青苔,清晰如洗,亮如白昼。
而这时,一道身影从巷子里窜出,侧着身子,依靠着右腿的力量,一瘸一拐向中心地带跑来。
这是一位少年,黑发浓眉,穿着一席白衣,此时却被鲜血染红,他用力按住胸口,有一个血窟窿,手掌恰好压住,却止不住血液从边缘渗出,雨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竭力蹒跚奔跑之时,他用力地睁着眼睛,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脸色苍白,黑紫色的嘴唇瑟瑟发抖,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有神,如同有精芒闪烁,无比坚毅。
轰!隆!
炸雷徒响,接着是一片连续的轰隆之声,如同是洪水在咆哮一般。在这座老城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为这里增添不少生气。
少年的步伐越来越艰难,但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苍白的额头上渗出汗珠,牙关紧咬,呼吸声音越发粗重,连那雷声也无法掩盖。
“究竟是谁要杀我?居然雇用天网。”少年下意识加快速度,同时,他稍稍往后回头。
一道黑影踩在墙壁上,用力猛蹬,以极快的速度冲着少年追来,这身影黑衣蒙面,身手异常灵敏。
刷!刷!刷!
在那黑影之后,又是几道相同装扮的身影冲出,有人持着双刀,绕着手指不停在空中旋转,刀刃光芒湛湛,锋利无比,令人远远便能感受到一股透背的寒意。
他们盯着少年,就仿佛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追捕着猎物,自信而沉稳,看着猎物困兽之斗,他们并不着急,一切尽在掌控。
“牧宇,逃吧逃吧,看着猎物垂死挣扎,无论多少次都是这样享受。”一道黑影说话,声音颤抖,有种难言的兴奋与狂热。
少年的名字便是牧宇。
黑影的话语传入耳中,他的拳头不禁紧紧一握,体内的血液为之加速,失血更多,不过他却并不在意,皱眉自语道:“若是让我活下来,总有一日要让这天网变成破网!”
牧宇的脚下没敢有丝毫怠慢,虽然身体几乎到崩溃的边缘,但是他绝不能慢,否则绝对死路一条。
在街道上没命地逃奔,牧宇很清楚,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落在天网手里,毕竟失血太多,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不过…在再次转弯之后,这整整一条街道上,只有一座巨大的庭院,中间一扇巨大的铁门,石狮镇守,牌匾上写着两个金色大字:姚府!
目光落在这扇大门之上,牧宇不禁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要能够进到姚府,天网恐怕也不敢乱来。”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身影,眉若月牙,琼鼻如画,明眸皓齿,肤若凝脂,有一种人天生便注定伴仙韵而生,她便是那种人,而且是仙中青莲,令人生不起丝毫亵渎之意。
牧宇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眼里说不出的柔和。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然后立即便找到问题所在,那些黑衣站在街道口,便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遭了!是姚家!听说牧宇与姚家小姐有婚约在身。”一名黑影高声说道,扬起右手握成拳头后狠狠一落,说道:“有姚家在,我们动不了手。”
见此,牧宇皱眉,虽然黑影演得很逼真,但显然有些夸张。
而且,他们依然是有恃无恐的样子,话语上的恐慌并不真实,甚至,牧宇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
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之时,一道闪电划过,白色的光芒撒来,将刚才说话的黑影照得很清晰,那人忽然咧嘴,摸了摸脸颊,抬眼看向牧宇,戏谑道:“你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吧。”
闻言,牧宇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他立即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恋头甩出去。
“她会背叛我吗?”
牧宇瞬间便断绝恋头,这绝对不可能,可以说,牧宇的今天都是拜她所赐,若没有她一直以来无条件的支持,牧宇温饱都是大问题,何谈花巨量金币进入大门派内学习武道?
想到这些年以来她的照拂与坚持,牧宇不禁心中一阵乱流涌动,暗下决心:我决不会让你为过去的决定后悔。
一念至此,便不再有任何犹豫,冲向姚府的大门。
那群杀手依然未曾移动,反而如同看戏一般,有人托着下巴,有人斜靠在墙边,甚至有人直接在地上盘腿坐着。
牧宇心里涌过不安的感觉,这些年来,他的直觉从来不会说慌。
然而,他对她依然没有丝毫怀疑。
砰砰砰!
轰轰轰!
敲门的声音响起,而几乎同时,天地间响起三声惊雷,街道上突然刮起了阴风,雨势也渐渐变得大起来。
吱呀!
铁门被打来,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牧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和约定好的一样,她并没有失约,从开门的速度来看,她一直等在门前。
念此,一种难言的感动堵在胸口,他的生活很艰辛,家道中落,父母失踪,若非是因为她,他恐怕和路边的乞丐差不了多少。
“雨竹,我做到了。”牧宇喉咙蠕动,他自己清楚,能够有今天多么不容易,在今天过后,他的人生将发生逆转,进入侠影学院,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地方,只要能够进入,便是鱼跃龙门,所有的武者梦寐以求的殿堂。
清晰感觉到牧宇的情绪,少女低埋着头,双手交织在一起,不着痕迹地微微颤抖。
但即使低着头,依然无法阻挡住她的惊艳,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她都是那样的倾国倾城。
“怎么了?”牧宇费力地抬起手臂,扶在铁门上,他感觉到异样,少女今天似乎不太热情。
少女的手掌微微弯曲,似乎做了某种决定一般,她深深呼吸之后,陡然抬起头来,如仙女一般的脸庞之上,充满了冷漠,接着不带丝毫情绪道:“对不起,从此我们没有半点联系,包括你的死活。”
生冷的话语,如同刀子一般捅进牧宇的心里,他不禁嘴角抽搐,眼睛圆睁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牧宇啊!”
说完,牧宇侧身撞在铁门上,他不相信这是她心里的话,一定是受到了胁迫,对,一定是这样!他要看看这铁门后究竟还藏着谁。
然而,似乎预料到牧宇的举动,少女没有给他推门的机会,脸色冰冷道:“你的资质有限,不可能进入侠影学院的,如果此次能活下去,别再做大侠梦了。”
“我——”已经进入了啊,虽然资质平凡,但还是获得有加入侠影学院的机会。
吱呀,砰!
铁门用力地合上,他的话语直接被截断,在最后,她甚至直接转过身,仿佛斩断一切,连看一眼都觉多余。
直到铁门合上,牧宇听到那绝决的撞击声,才回过神来,拳头无力地捶在铁门上,脑海里出现短暂的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只见黑影扬着双刀或匕首冲刺而来,强烈的杀意将他锁定,情况糟糕到极点,他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回到东风镇内,就是为了亲口告诉她这个喜讯,甚至在半路上遭遇天网的截杀,险入现在的危局。
然而,未等他将喜讯道出,却迎来这样冰冷的结局,他甚至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不得多想,刀光已经袭来,寒芒森冷,如同毒蛇吐信。
拖着血流不止的身体,他几乎是依靠本能在逃跑,胸前的窟窿触目惊心,此时的他只顾逃跑,脑内一片空白,连护住伤口都完全置之脑后。
而在铁门的另一边,少女以手捂面,靠着铁门往地上滑,然后坐在地上,那崩紧的脸庞解除,冷漠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瀑布般的泪水。
轰!
电闪雷鸣,暴雨越来越大,她几乎完全暴露在雨中,但却没有丝毫要移动的意思,她将头深深地埋在腿间。
“呜,呜——”
豆大的眼泪如同雨点在滚落,身体不停地颤抖,她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呼呼——
而此时,天地之间疾风怒号,似乎是体会到少女那悲伤到极点的心境。
一道身影无声的出现,来到少女不远之处,双手负在身后,这是一位中年,龙行虎步而来,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他便是姚家家主姚雄天。
天空中的雨点落下来,却没有打湿他的衣衫,在他的周身,仿佛撑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将雨水都屏蔽在外面。
“雨竹,你这是何苦。”中年男子微微叹息,心念一动,似有一道淡淡的光幕射出,将少女头顶的雨也遮过。
少女抬头,抹了抹红眼圈,问道:“小妹去了没?”
闻言,中年微微一呆,接着摇头道:“傻孩子啊,你为他付出了所有,到最后却要装恶人。”
“爹,我已经没有几天了,为何还要拖累牧宇哥哥呢,让他恨我也好,至少他不会内疚。”少女揪着衣袖,眼底闪过一丝不舍与失落。
见此,中年摇头叹息,却无可奈何。
…
牧宇在雨中本能地逃奔,但随着失血过多,他的体能衰弱极快,速度也在慢慢降下来。
那群黑衣杀手远远跟在后方,并没有急着靠拢,在之前对付牧宇时,便折了几名兄弟,因此他们不愿轻易涩险。
眼前的形势已经很明朗,只要再拖一拖,牧宇也熬不了多久,他们却有的是时间。
在东风镇内,还没有谁胆大到敢管天网的闲事,即使是牧宇的本家,当今的顾家几乎名存实亡,在牧宇的父亲失踪后,顾家受到巨大压力,现在早已经人走楼空,去其它的地方讨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急。
牧宇也看到这一点,但他却无可奈何,在东风镇内,能够让天网忌惮的只有现今剩余的两大家族,如今连姚家都没有动静,另外一家是顾家彻底的对头,只怕巴不得他死掉才好。
“死得这么糊涂吗?”牧宇无奈地叹气,原本命运已经改写,但却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问题,他自问为人处事很小心,并没有和谁结下生死之仇,否则他也不敢私自离开门派。
眼前的形势几乎看不到生的希望,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活活拖死。
“看来,他差不多到极限了,杀了他吧,雇主这次可是很大方,我又可以去那些小娘皮身上快活了。”言罢,一位黑影持着短刃冲来。
“等等,小心为上。”旁边的杀手摇头,伸手将其拦住,不想在最后关头陡生变故。
扑嗵!
牧宇终于不支,身子一歪撞在墙上,墙都凹陷许多,而后他便倒下去,眼睛颇为费力地睁着,连意识也渐渐模糊。
“在嘲讽与白眼中苦苦坚持十多年,今日终于修成正果,却要这样匆匆收场啊!”牧宇嘴角苦涩,随后忆起过往忍辱负得的经历,眼眸里充满了不甘。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脑袋从空白里解脱出来,才意识到已经站在死亡的边缘,自己真的被关在门外,而且是她亲手将门关上,同时关上的,还有他生的希望。
恨她吗?
他应该恨,但却实在提不起半点的恨意。
“我好不甘心啊!”终于熬到了翻身之日,却寸功未立就陷入死局,他瞪大眼睛,不甘心这样结束。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
“雪琪?”在彻底失去意识之时,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蹲下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手湿滑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