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苏怀云所料,下午的时候莲恒就过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苏府的管家。
莲恒走得很慢,一直低着头跟在管家后面并没有吭声。
管家微微仰着头,看见苏怀云的时候才拱拱手行礼:“听说大姑娘指名要这人做小厮,夫人担心此人在马厩呆得时日久了,早就忘记了府里的规矩,少不得要调教一二,这才好送到倾云苑来,没得冲撞了大姑娘。”
调教?
苏怀云微微一笑,放到谁的手底下去调教,又是调教多久,这不是王秀咏推脱的话吗?
或许王秀咏不明白她为何会指名一个瘸腿的小厮到倾云苑来,不过瞧着是不打算让苏怀云轻易如意,让管家来恶心自己。
“怎么,我只是想着总出门不甚方便,就想要个顺眼的小厮来跑腿。人我急着用,调教得多久,可不就要耽误事了?”苏怀云挑眉,看着管家道:“我院子里的人,我自己来调教就是了。母亲贵人事忙,还得亲自调教,这才是耽误了母亲的大事。”
管家被堵回来了,眯起眼道:“夫人担心大姑娘,若是姑娘急着用,不妨先用其它已经调教好的小厮。”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倾云苑里的丫鬟婆子极少,能近身的也就莲玉一个。
有个小厮在外头跑腿,恐怕也是做些苏怀云不方便做的事。
若是王秀咏的人,等于是在倾云苑和苏怀云的身边放下一颗厉害的眼线。
不管做什么,王秀咏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也得看苏怀云愿不愿意才是。
她冷笑一声,说道:“我挑一个小厮罢了,管家却推三推四的,莫非打算把自己的亲戚送到倾云苑来,好多讨要些好处来?总是把母亲放在嘴边,只怕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管家憋得脸色微红,辩解道:“大姑娘可误会小人了,这的确是夫人的意思……”
“怎么可能是母亲的意思,母亲最疼我了。不过我病了在院子里闷着,就特地花了大价钱从外头买了一对蟋蟀回来,只是点了一个小厮进院子跑腿,又怎会阻拦?分明是你这老东西欺上瞒下,故意给我没脸,难道是觉得我给的荷包太小,这是不乐意替我办事了?”
苏怀云不管不顾,直接就把一串罪名扣到管家头上去,比起平日的顺从柔弱,多了几分凌厉。
管家一愣,显然也明白苏怀云是主,他是仆,不好继续跟这位大姑娘争辩,吭哧吭哧道:“大姑娘若是不信,只管到夫人跟前和小人对质便是了。”
“我才不要去打扰母亲,母亲忙着呢,这点小事何必污了她的眼?管家直接把人留下就是,其他的我只管会跟母亲说说。”苏怀云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母亲也是心善,对底下的人宽厚得很,我的确是时候去提醒一二,免得母亲被底下人给蒙蔽了。”
她没直接说是谁,只是目光上上下下在管家身上打量,后者浑身不自在,心里更不痛快,索性行礼后匆匆离去。
莲玉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发威的模样,张着小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姑娘好样的,这管家可没少对倾云苑指手画脚的,刚才瞧他的脸色可难看,实在大快人心。”
说完,她又担心道:“只是管家是夫人的陪房,姑娘下了他的面子,管家会不会到夫人跟前告状?”
若是如此,最后吃亏的不就是自家姑娘了?
苏怀云笑笑,不以为然道:“母亲素来疼我,这点小事又怎会责难于我?再说,管家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就算母亲心里不高兴,总不能直接罚我。”
为了府里的奴仆责罚身为苏府大小姐的她,王秀咏还要名声吗?
这位苏夫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绝不会做这等蠢事的。
“夫人不敢明着来,暗地里却不一定如此。”一直沉默的莲恒,这时候忽然开口提醒。
见他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来,苏怀云挑眉笑道:“这等奴仆欺善怕恶,而且我今天要是忍了,应下此事,那么你估计这辈子都别想从马厩里走出来了。”
闻言,莲恒嘴角一弯。
或许很久没笑过,嘴角的弧度僵硬,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他撩起衣摆缓缓跪下,叩头道:“多谢姑娘这些年来照顾舍妹,小人能从马厩离开,也多得姑娘。”
“漂亮话就不必多说了,以后好好替我跑腿就是。”苏怀云看着他穿的衣袍并不合身,估计要来见她,管家随便拿的一件旧衣让莲恒替换的。
料子差劲不说,显然放在角落很久,有一股浓郁的霉味,衣袖和衣摆上有一小块污渍,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衣裳。
穿着这样的衣袍,苏怀云要是讲究些,必定对莲恒十分不喜。
管家为了换人,在倾云苑埋下钉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虽说应该让你歇一天,熟悉一下倾云苑,再跟莲玉叙旧才是。只是我这里有一封信要你出门跑腿,不过出府后,先去成衣店换一身,银钱就从我这里出。”苏怀云示意莲玉给了莲恒一袋子碎银和铜板,又匆忙进书房写了一封短信,交给了他。
“亲手交给风老板,谁都别给。还有,不要让人发现了。”
莲恒郑重收下,贴身藏好。又把钱袋接过,这才行礼告退了。
莲玉咬着下唇,依依不舍地盯着莲恒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
苏怀云看见后,笑道:“放心,他跑完腿回来,这两天应该没什么事。你先替莲恒把后院收拾起来,好歹今晚能安稳睡下。”
莲玉一听,这才脸上带笑,匆匆出去布置了。
两兄妹终于能够在一起,她别提多高兴的。
莲玉原本还担心夫人会发难,只是等了小半天,柳绣苑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特地去打听了,回来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姑娘,管家没受罚,丁点没事,继续该干嘛就干嘛,夫人分明是偏袒他,故意来为难姑娘的。”
莲玉没敢说的是,管家那么大胆,指不定就是王秀咏在背后指使的。
苏怀云不甚在意,早就已经猜到王秀咏是个能忍的人。
当初苏老爷跟她私下来往,有了孩子,却迟迟没把人扶正,王秀咏不也忍着?
孩子出生后,未免家丑外扬,苏老爷把人藏着,硬是让苏怀斐说小一岁,晚一年上学,王秀咏还是忍着了。
这么能忍的人,反倒不好对付。
苏怀云暂时还不急,有些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好,不必太过于急躁,反倒会坏事。
“管家只是好心提议送别的小厮来,听着并没有坏心,就是爹爹在这里,也不会觉得管家犯错了,母亲又怎会罚他?说到底,只是我不懂事罢了,拒了管家的好意,又把人从倾云苑这里赶走。”
她这么一说,莲玉更担心了:“这事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少不得要对姑娘心生嫌隙,以为姑娘有意为难管家的。”
简直是颠倒是非,偏偏管家一番做派做得足足的,口说无凭,苏怀云也辩驳不了。
苏怀云笑笑,无奈道:“反正爹爹不喜我,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多添上一件,也没什么。”
莲恒直到入夜才回来,而且浑身比出门的时候更狼狈了。
虽说换了一身比之前要好的衣裳,衣摆上却沾了大片的黄泥,隐隐带着恶臭,门房捏着鼻子避开,说什么都不肯靠近。
莲玉惊呼一声,连忙迎了上去:“哥哥这是怎么了,这般狼狈回来了?”
“暂且别说,让我先洗漱一番,再拜见大姑娘。”莲恒浑身狼狈,语气里却没多少惊惶和沮丧,示意莲玉带着他去了院落,在井边用凉水简单冲刷后,换了一身朴素干净的衣袍,这才过来见苏怀云。
“出什么事了?信呢?”
莲恒低着头答道:“小人出了苏府,先去成衣店换了一身,打算在附近绕一圈再去找风老板。后面跟着不少人,怎么也甩不开。恰好碰见一群地痞无赖在巷子里打斗抢底盘,小人便趁着混乱钻了进去,借此脱身去了酒楼。使了银钱,从酒楼后门进去,碰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厮便要求见风老板,却被拒绝,直到说出是大姑娘有事来寻,这才放小人进去,把信笺交给了屏风后的风老板便退了出去。”
“地痞无赖还在混打着,跟在后头的人在附近久久不愿离开,小人想着在混战里却毫发无伤,实在说不过去,便跳到了巷子的水沟里,然后慢吞吞爬了出来。”
他眼底带着些许调皮的笑意,难得露出这年纪的青涩来:“身上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地痞无赖一窝蜂都跑了,小人便慢慢走回府来,后面跟着的人不敢躲太远,也被熏了一路。”
苏怀云抿唇一笑,还算矜持,身后的莲玉直接“噗嗤”笑出声来了:“哥哥真坏,那味道可要熏得人头晕。”
她刚才靠近,也被熏得头昏脑涨。这才那么一会儿,可怜他们跟在后头少说有半个时辰。
“难为你了,今晚好好歇着,有跑腿的事我会再叫你的。”苏怀云对莲恒颇为满意,老实却不至于没心眼,还是个有脾气的。
难得嘴巴也够严,好奇心还不重。
送信去风老板那里,莲恒听到后只是照做,根本就没多问一句,这让苏怀云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