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坐在船头,频频向船舱内张望。
徐栋立在她身边,“你不擅长吟诗作词,不懂音律,又无力与好事者周旋,偏偏又催促着少爷赴宴,不会是想看他们琴瑟和鸣的样子吧。”
一诺羡慕地望着兰心,“一颦一笑皆可以覆水倾城,这样美貌又多添咏絮之才,对于男子来说,得此红颜,算是三生有幸了。”
徐栋故意捉弄她,“对于女子来说,实在让人嫉恨。”
一诺站起身,望着兰心笑逐颜开的样子,“自愧不如啊。”
话音刚落,众人从船舱移步到了甲板上,紧随兰心之后走出一个身着紫袍、长发披肩、风姿卓越的俊俏男人。
一诺心里赞叹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掷果盈车之貌吧。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一诺的眼神,他那清冽的双眼无所顾忌地直视着她。
一诺与他四目相对,突然觉得心脏不明缘由地剧烈跳动。男人向她缓缓走来,一诺不自觉地倒退。
在一诺身后不足两步远的甲板上放着一团麻绳,少卿眼瞅着她再后退就要被绊倒,立刻推开人群,朝向她紧走几步,在他还没来得及施救前,兰心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远远看着就好。”
紧接着,毫无悬念的,一诺被绳绊得向后倾倒,超出兰心所愿的是,一诺如倒头葱似得一头扎进了湖里。
一诺挣扎着大呼救命,双臂剧烈地拍打着湖面,身体上下起伏,鼻子、嘴巴里呛入了大量湖水。
她的样子旋即引来一阵哄笑。
在船上的那些名门望族看来,如果莫淇只是一个出身寒酸,想要凭着几分姿色而攀上高枝的村野丫头,那么她刚刚的滑稽举动不会引起他们丝毫的兴趣。
但是这个丫头却远比他们臆断的有趣,冯夫人看到少卿纵身跃入水中,对兰心说:“她是何德何能将何家两兄弟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恶可憎。”
兰心并未回应她,倒是热心地迎上去伸手扶一诺,虽被少卿挡开了,却不动声色地说:“淇妹妹,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诺惊魂未定,没有听到她说话,也就没有回应她。
少卿将一诺抱入船舱内,众人围坐在他们身旁。
兰心笑着说:“你这份我见犹怜的模样莫不是闭门思过的好处,突然这么循规蹈矩的,倒是给一盘麻绳长了威风,昔日里以一当十的功夫可净数还了师傅。”
一诺小心地望了望少卿,少卿出口为她解围:“似乎是管教得过分严苛了。”
一诺感激地望着他。
冯夫人撇着嘴,一脸嫌弃地说:“她这般羸弱模样,恐怕没办法去狩猎了,我可是夸下海口了的,这下怕是要丢了脸面。”
兰心看了看少卿的脸色,装腔作势地与冯夫人顶呛:“呵,你好奇怪,自己夸下海口,却要让别人替你做事。”
陈家小姐在一旁别有用心地帮腔:“何家少奶奶的身手在这扶城可算是翘楚了,这种比试只需出两三分力就能拿下。况且,严禛少爷是你们的生意伙伴,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若让他败兴而归了,损失颇多。”
兰心说:“淇妹妹,只比骑射,不比水性,咱们有极大的胜算,你勿要担心。”
一诺刚刚还因为惊吓过度而冷到极点的心脏还来不及恢复,就仿佛立刻丢进了火炉里,焦躁难耐。
狩猎?翘楚?可别逗了,她可是个纯纯粹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心想这下算是要走投无路了,心里一紧张,额头就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看到少卿望着她,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眼巴巴地回望他。
少卿冷冷地问:“这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这月十五。”
回去的路上,一诺依靠在少卿肩头沉沉睡去。少卿擦去她脸上被水冲得一道一道的脂粉,望着那些再无处躲藏的红点,往昔的记忆不可遏制地袭来——
那年,少卿的爹爹突然因病逝世,何家只剩一老一幼相互扶持。
无奈祸不单行,朝廷严厉打击民间贩卖私盐,扶城那些只能锦上添花、决不雪中送炭的官宦们迫不及待地将何家推到了悬崖边。
何家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为保何家基业,少卿随马帮远赴大理寻一线生机。
却不料,在如此形势之下,生意场上的宿敌不再有所顾忌,有了大胆的举动,不仅抢了少卿带回的茶叶,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在少卿养伤时,玩心很重的莫淇因早先与人相约赛马,相约日期到了,就去央求少卿同去。
何老夫人呵斥她:“你们姐妹二人在何家两年了,少爷对你们呵护备至,今天看来好心不但没换来好报,倒助长了你恃宠而骄的气焰。他现在身上、脸上都是血淋淋的伤,你不问吃的什么药,恢复得怎么样,反倒要他陪你耍,你存的什么心!”
后来,他还是顶着一脸伤,忍着一身痛去了。
马车一阵颠簸,一诺的头磕碰到少卿的下巴上,虽然有些痛,但她贪恋他温暖的怀抱,不愿醒来。
少卿故意说给她听:“付出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谁说真心一定能换来真心,何必让自己那么可怜。”
一诺听得真真切切,但仍旧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她怕睁开眼睛后,这场美梦就真的要结束了。
人总是很矛盾,我们总在规劝追求者“放弃吧,何必这么执着,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然后自己转过身来继续执着地追逐自己所爱。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经不起推理的劝导根本站不住脚,所以才萌生出那句听起来悲壮又有勇敢的话——我爱你的这件事,与你无关。
一诺也抱着这样的念头,如果自己再勇敢一些,幸福或许真的会敲门。
天还没亮,一诺就偷偷地牵着马出门。
话说,她这十几年活得真是专一得很,除了学习一无是处,平时最大的运动就是骑车,但是骑车和骑马能一样吗。
她把缰绳拴在树上,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马背,马在原地悠悠地走了两步,她的腰像打了石膏一样硬挺挺的,那样子滑稽得很。
几日之后,在茶馆里,徐栋对少卿说:“听渔村的人说,何将军在莫淇过世后去过渔村,村民说莫淇的尸体已经送到了何府。何将军在来扶城的路上,听闻莫淇已经与少爷成婚,就走了。”
少卿点点头,问一诺的近况。
徐栋笑着说:“勤勤恳恳地练习骑术,不过几日下来,只学会了上下马背,而且是在把马拴在树上的前提下。”
“好好看着她。”少卿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不要让她有什么冒险举动”,只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