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抓起头发挽了个四方髻,又褪下衣衫束了胸,换上一身男儿装扮。末了用枯草擦了擦缎面鞋上的血污,这才翻身上马进了开封府。
她坐在文墨坊的房檐上守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寻到苏辰的一丝踪影。直到次日夕阳再度西下时,她才无奈地离开。
她牵着马走在车水马龙的古城街道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梭。她的心头突然一阵阵地翻腾起冷冷的疼痛感,这疼痛拌着余温不多的夕阳让她无法感受初春的暖意——她这才意识到,一个孤独的人最不该做的就是去人多的地方现眼。
“这位公子进店里来喝碗热酒吧。”店小二约莫十五六岁,站在店外拉客。但见他深深弯着腰,脖子向前探着,冲着路人热情地笑,整张脸愣是被咧着大嘴摊成了一个大圆饼子。
已经两日滴水未进的一诺早已饥肠辘辘,她将缰绳递到店小二手上,进入店中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吃将起来。
“诶,你们听说了吗,文墨坊里的有个画师被衙门里的人连夜从家里抓走了。”“我也听说了,说到底还是冲着那个从文墨坊流通到黑市上的画册。”
“早些日子,我说什么来着,皇室宗亲的威严是不容藐视的!嘿,你们瞧好吧,不出几日,那小子绝对嗝屁!”“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画师,郡主要动他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哼,老话说得好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就是就是……”
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一诺将手中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望着那几个嚼舌根的,极力压制住怒火,“你们方才所说的画师可是文墨坊里的笙箫牧童?”
“可不就是他”,接话的男人头戴着秀才冠帽,手中握着一把用来强装斯文的题字折扇,“这位仁兄看起来很是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一诺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该不会是杀陈怀仁的时候让他给撞上了吧。再看那秀才,他正抬眼细细地将她望着,一诺垂着眼、嘴角微扬,佯装淡定地端起酒杯抿了抿,手不停地摩挲着胸口的七色彩蝶。
等不来一诺的答话,他身旁的一众谋臣同流抢过话去,“你终日躲在青峰崖闭门苦读,哪里见得到外人,若说眼熟,定是在文墨坊见着的!”
听到青峰崖时,一诺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为掩饰惊慌,她顺势将酒杯中的酒水撒到地上,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酒盏洗得不干净呢。”
秀才突然一拍脑门,哈哈大笑,“兄长言之有理!”一诺呵呵干笑两声。
等到秀才和他那些个志同道合的同伴走后不多时,一个女孩突然提了酒壶,不请自来地在一诺身边坐下,又主动给一诺斟上一杯酒,“孔先生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把公子视若远方朋友,并无恶意,公子莫要惊慌!”
一诺摩挲着酒杯口沿,双眼直直地望着她,似是要从她的眼中挖出她这番举动的真实用意,“鬼谷子曰‘无名不来,无利不往’,姑娘与在下萍水相逢,竟敢贸贸然与我交友,容我大胆揣度,姑娘似乎是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不得的。”
女孩笑着摇摇头, “我方才一直在偷听你们讲话,我知道你在打听的那个人,我也知道你!”她伸出手指在一诺面前画了一个圆圈,像是吃醉了酒,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见过你的样子!我知道他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哈哈……你也有!”
一诺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生冷地说:“你在哪里见过我,又知道我的什么事?”一诺压低声音说:“我劝你好好把你脑子里的东西理顺了再说!”
女孩撅着嘴,使劲将手从一诺手中抽了回来,“不怕与你直言,我和你打听的那个人是私交很好的朋友。”
见一诺依然脸面生冷,她自觉无趣,双肩一耷拉,有气无力地扒在桌沿上,“他在画室里挂了许多与你容貌相仿的面具,个个都如你这般有着掷果盈车之貌”,她眼中泛滥着让一诺心惊的爱慕之情。
可这种眼神只在她眼中停留了片刻便消逝不见了,说话的语气中充斥着失望,“你是他的客人吧?”她小心谨慎地望着一诺,换来的却是一通白眼,自觉多事,尴尬地撇撇嘴,不无惋惜地说:“看你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容貌又生得这般出众……以你的条件,上门提亲的应该要踢破门槛了才是……怎么会去文墨坊那种地方……纵使那里的姑娘对你再好,你也万万不可当真的!”
“风月场所里吃花饭的,多是逢场作戏,不能当真!公子该把眼光放到良家女子身上才好……”女孩见一诺扬着眉毛,吃惊地望着自己,立刻臊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
一诺没空理会一个少女的莫名怀春,直截了当地追问:“你方才说你知道他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我也有……是什么?”
女孩将脸偏向一边,伸手冲一诺胸前指了指。一诺低头望了望挂在胸前的七色彩蝶,心里开始躁动不安,但还是努力保持平和,一点点地引导她让她把话说囫囵了,“在下愚钝,还望姑娘明示。”
“我没有生得貌若天仙,自然也不会嫌弃公子生了……鸡胸……”
“噗嗤——”一诺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