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失信,没有送来赤玉。有赤玉傍身,何绍霆被一诺施加幻术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可是,苏辰很清楚,即使是这样的形势,一诺为了完成交易、获得解药保命,就一定会铤而走险。所以,他打定主意要在一诺出发前想办法拖住她,自己先她一步去会何绍霆,盗了赤玉,才好增加她施术成功的可能性。
也是赶巧,这日夜里突然就下起了雨。
店小二挨个房间关窗户时,看到苏辰紧绷着脸,与他说话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拗不过心里的好奇,没有一点儿眼力劲儿地一直尾随着苏辰进了厢房。
店小二倚靠在衣柜旁,双眼直直地盯着苏辰,“苏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您说出来听听,保不准,我还能给您出出主意。”
苏辰一怔,方才还紧绷住的脸微不可察地放松了。苏辰勾住店小二的脖子,将他引到衣柜旁的黑暗墙角里,又探头向着门外好一番张望。
店小二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嘴角上扬,哑然失笑,“苏先生,您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苏辰心说小二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么,既然他能这么会意,事情就好办多了。
“既然都被你猜到了,我就没必要隐瞒了。”苏辰耷拉着脑袋慢慢转过身,长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眶含泪,双手猛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得紧紧箍住店小二的双手。
吓得店小二撇着嘴、向后缩着脊梁,一双死鱼眼睁得眼珠子都快要弹射出来了。素日里,慢条斯理的苏先生都慌张成这样子了,这该是出了多大的事了?店小二说话都结巴了,“苏……苏先生啊,您……该不会……又惹下……人……人命官司了吧?”
“没有,没有!”苏辰手搭在店小二身上,循循善诱,“你看啊,一年有四季,春播、夏种、秋收、冬藏,眼下正是到处播种的好时节。”苏辰别有深意地冲店小二眨了眨眼,又用手拍拍店小二的胸脯,“你我都是男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算是棵草,子嗣都该漫山遍野了。”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眼神儿呆愣愣的,子嗣漫山遍野?这样的雄心壮志,他可不敢有。但是,苏先生可不一样,苏先生可是将门之后,虽然诈死后无法再沿袭世袭武将的封号,但他身材、样貌一流,学识见识一流,随便一套画册都能让开封府那些知书识礼的才子佳人抢得头破血流。
“您确实可以造出满山岗子的子嗣……可是,您出去播种,一诺姑娘怎么办?”店小二嘴角抽了抽,“您不会让我给您打掩护的吧?”
苏辰微笑着,使劲儿点点头。
店小二想象着酒馆厅堂里板凳腿儿、桌腿儿“嗖嗖”乱飞,青石地板上碎落了一地的酒坛瓷片,他的脸被打得血肉模糊,视线被从肿胀得眼皮遮挡住了大半,一诺手中的铁鞭呼啸生风……想到这儿,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胸前,浑身一阵战栗,语气严肃,“苏先生,您可不敢做对不起一诺姑娘的事!”
苏辰拉着脸,语气失落,“小二哥,我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店小二想都没想,点头如捣蒜。猛地回过神儿来,又慢慢地摇了摇脑袋,最后索性别过脸去,避开苏辰失望的眼光,“这事儿您可别指望我,我身体不好,经不起打。”
“你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她不仅不能打你,还得站出来保护你。”
“保护我?”
于是,苏辰事无巨细地教导着店小二:要怎么做才能与一诺隔壁的江湖住客起争执,然后在与江湖住客快要大打出手时,顺理成章地跑去向一诺求助。到时候,苏辰从后门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一诺事后知道了,她没有证据,也不可能迁怒店小二。
“不成,不成”,店小二担心地说:“那个江湖大婶儿脾气火爆,肯定得打起来。而且,她功夫也不怎么好,到时候,一诺姑娘把她打惨了,指不定她还得报官呢。麻烦着呢,怕是偷鸡不成,再蚀把米。”
“你这么一说,还就得打她了。”苏辰挑挑眉,“你想啊,她去报官,不就给我争取了大把的时间么。而且女人之间吵嘴骂街寻常得很,不可能会搞出大乱子。最多赔些银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衡量一下收入和开支,稳赚不赔!就她了!”
虽然苏辰安排得好像妥妥帖帖的,但店小二仍然惴惴不安,“您可快去快回吧!”
“兄弟,扛住!等我回来,重重有赏!”
“唉——”店小二从苏辰走后,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只在陪笑着给那江湖大婶儿送赔偿金时,短暂地暂停了一会儿。
“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不等你家掌柜小姐回来,这酒馆就得被你给败完。”一诺望着店小二痴愣愣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榆木疙瘩……”,她打着哈欠,拖着斗败了的打蔫儿身体上楼。
等到一诺站在何绍霆窗外时,已是三更。
而此时,先她一步前来盗玉的苏辰,已经被何绍霆五花大绑着扔在墙根儿了。
屋内,烛光下,何绍霆两只手里各攥着一块抹脸黑纱,一块是苏辰的,而另一块则是他在某日醒来时紧紧攥在手里的,它来自于他缺失的那段记忆。
他来来回回地比对着,不论是材质,还是绣工,都是一样的。
他心生疑惑:“眼前这个浪荡子放着名利双收的世袭武将不做,跑去匪气十足的酒馆里做商贾,图什么?一样的抹脸黑纱,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或许,他知道我缺失的那段记忆……”
被堵住嘴巴的苏辰突然开始哼哼唧唧起来,何绍霆机敏地瞥了眼苏辰身侧的窗户。
那个影子一闪而过,乍看一眼,很容易误认为是窗外的竹影,可何绍霆还是快速地捕捉到了其中的端倪——能把轻功练得赛过舞步优雅的,全天下只有出自隐家的幻术师。
何绍霆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椅子里,心里的算盘拨动得噼里啪啦——隐家幻术师尤其擅长通过光线的明暗变化,来判断“羔羊”的位置,所以,只要他走动起来,就会改变屋内的明暗变化,已经悄然进到屋内的幻术师就一定会找到他的藏身处。加之,隐家是数百年传承的暗器世家,偷袭是隐家幻术师的拿手好戏。
可是,他又不能坐以待毙。
何绍霆瞥了眼被他扔在墙根处的苏辰,突然释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