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一座小山当中,白微明和段法正站在一个土坑前。
“呃,能聊会天么?”白微明看看手机,还有两个小时。说实话今天的事发生的太意外了,没有来由的就答应了别人替他埋身。
“当然可以!”段法正席地而坐,伸手指指对面的草地,示意白微明也坐下。
用自己的那双限量版的耐克踢踢脚下的那团草,然后席地而坐!低着头,抠抠手指,看看坐在不墓坑对面的段法正,然后在低下头继续抠手指……
白微明不知现在要说些什么,只好沉默。转头看看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再看看对面神态安详的段法正,白微明顿时感觉心里一阵落寞。还没有这么直接的面对过死亡,虽然不是自己,但是依然让白微明感觉那黝黑的墓穴像是怪兽的口器,吞噬着献上血肉的人类。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段法正没有一点临死前的恐慌,笑着对白微明说。
“好啊,您是前辈,故事也一定精彩吧!”白微明也笑笑说。段法正的笑容像家里的爷爷,和爷爷一样慈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度过,现在看到段法正这个老头,“其实,也挺慈祥的……”白微明心里想。
“我生在清末,从小我就在父亲的要求下学习段氏的点穴绝技,先是学习这样的点木板,”段法正右手曲成剑指,一下一下的点着右手手心。“再后来是认穴位,每天死记硬背每个穴位在人体的什么地方,父亲管得太严了,我基本每天都是在家里度过的。当然,我还偷偷的溜出去过!”段法正咧嘴无生的笑笑,黑暗中白微明只看到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的牙齿。
“你还真是幸福啊!能有点穴神功学,像我们这样的就不行了,整天被逼着坐在教室里。每天放学回家父母问,‘今天在学校学的怎么样了!’我只好无奈的撒个谎说。‘不错啊!’其实学没学进去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白微明无时无刻不在宣扬他的逃离学校论。
“我们有什么不同么?我是被束缚在家里,你是被束缚在学校,只是地点时间和学习内容不同而已。一样道理,都是被束缚嘛!如此看来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啊!”段法正哈哈大笑。
“我经常趁父亲外出时,悄悄的瞒过母亲溜出去。其实也没有瞒过母亲,我的行踪都在母亲的掌握之中,母亲只是放我一马出去玩而已!”段法正谈起自己的母亲语气里尽是还念。“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两个影响你一生的女人,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的妻子。我的母亲是我见过最好的母亲,是他一直默默的在背后支持我,在我受伤气垒的时候鼓励我……”
“还有一个女人是‘妻子’。我曾经几乎就会拥有一个贤良淑惠的妻子,我经常偷偷跑出去玩,当时我只有十几岁而已,而我的第一个玩伴就是我的妻子。”叹了口气,“我和杏儿第一次见面是我为了逃避捉我回家的父亲,藏身在杏儿家的厨房中,后来被做饭的杏儿发现了还大骂了我一顿呢!声音惊动在外面的父亲,就这样我被父亲逮到了”段法正说着这段囧事语气轻松的很。
“从此我就记住了杏儿,我又溜出来了,直奔杏儿家!我的突然出现到时吓坏了杏儿,他以为我是来复仇的!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当时我还小,只是感觉见到杏儿心里很舒服。完全不明白这种舒服的感觉叫做——一见钟情!之后我们慢慢熟络了,我也常常溜出来找杏儿!我记得杏儿最喜欢吃桃酥,我每次去找她都会给他带桃酥!我看着杏儿,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对杏儿说,‘杏儿,你等着我,将来我一定娶你……”看看沉浸在自己故事里的白微明,“我这一辈子没有失信别人,但是对杏儿我却失信了。”段法正幽幽的叹了口气,带着悔恨。
“你……”白微明张口想问为什么,想想又不合适。毕竟是人家的家里事该让你知道的你就知道了,不该让你知道的问也白问。
“呵呵,我遇到是我师父,我师父可是一位得道高人。我师父找到我们家,对我父亲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希望能够收我为徒,刚开始父亲还不同意,后来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一直态度强硬的父亲居然同意让我拜师学艺了。师傅教了我三年,期间教我摸骨相术,奇门遁甲,还有轻身腾跃功!”
“人有前世么?我对师傅问出这个我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因为我相信人是有前世的,但是师傅却笑笑问我,‘你有今生么?’我很干脆的说‘有’。”
“然后呢?”白微明迫不及待的追问。
“我对师傅说,‘我想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地’而师傅却对我的问题笑而不答。”段法正摇摇头苦笑。
“有一天师傅带我到寺庙里上香,我很奇怪师傅是一位道人,却来拜佛。上完香师傅带我到大雄宝殿,指着大雄宝殿上端坐的三座金色佛像说,‘你不是想要知道你的前世么?你看,这就是你的前世……’我看着这三座佛像百思不得其解。
三年后师傅离我云游去了,而我依然没有悟出当年师父对我指点三尊佛像的这正含义。于是我整日守在寺庙,翻阅佛典,希望能够找到答案。在我翻阅佛典的时候,杏儿的父亲却把他许给外省的一个朋友的儿子了。我从交好的僧人口中得知,当时杏儿到寺中找过我,而我却依然在为了找出结果而藏在藏经阁。”
“后来杏儿怎么样了?”白微明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他希望这只自己的自作聪明,不然的话这个故事就太悲剧了。
“等我知道的时候杏儿已经嫁过去了,而我也发誓终身不娶。”段法正语气坚定却藏着懊悔。
“那你现在知道你的前世么?”白微明傻傻的问。
“不知道。”
又是一阵扼人魂魄的沉默,夜晚的秋风更加凉,带着丝丝水汽在脸上铺展开来,细密的水汽慢慢的浸透身上的薄衫,贴着皮肤,一阵冰凉。
“小兄弟,你知道你的前世么?”段法正反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日复一日的。”白微明咧嘴笑笑,面前的这个男人看样子还是很好相处的,至少——很重感情。
“日复一日,日复……”段法正嘴里喃喃道。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段法正的大笑声在山坡上响起。
“小兄弟果然是我的福将啊!想我究极一生也没想通的东西,小兄弟一句话就把我打醒了!”段法正一阵放肆的大笑,“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什么都没说吧!”白微明低头想想,也没有想到自己说出了什么经典句子。
“小兄弟知道佛祖三世身么?”段法正一脸兴奋的问。
佛祖的三法身,又称三世佛,分别掌管,过去,现在,未来。又有称之为“横三世佛”,他们分别是:东方药师王佛,居于东方琉璃光世界,掌管过去。中央现在释迦摩尼佛,居于裟婆世界,掌管现在。西方阿弥陀佛,居于西方极乐世界,掌管未来。
“大雄宝殿供奉横三世佛,分别是过去,现在,未来。佛祖慈悲,希望世人能看透前世今生,所以三世法身共现大雄宝殿!”段法正平静的说。
白微明挠挠头,段法正的言语,白微明听了也白听,他还是没弄明白这段法正倒地说的是什么意思。
“今日即是明日之昨日,今日又是明日之来日,今日又为今日。”段法正目光清澈,眼中的精光也变得有些柔和了。
对于段法正的今日明日昨日的这段绕口令,白微明听得头大。
“小兄弟,把握好今日,你就掌握了过去未来!”段法正郑重的对白微明说。
白微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低头不语。
“呃!你们家怎么就剩你自己了?”白微明的狗嘴里吐出了这句话,说完好像意识到什么赶紧双手捂住嘴,冲段法正不好意思的笑笑。
“呵呵,小兄弟不在意,如果我能够早些明白前世今生的含义,那么我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段法正露出后悔的表情叹了口气。
“一心求法,妄想看破来世今生,却错过了今生最重要的人。”段法正摇头叹息。
风吹过山坡,带来秋天的信件,白微明紧紧衣服,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想着段法正说的话……
段法正看看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回头递给白微明说:“我的时间到了,小兄弟,这是邵先生留给你的信,你帮我这么大忙,无以为报,我就不罗嗦了。”说完段法正纵身一跃,在空中扭转身体,身体像一团棉花般铺进土坑。然后对着站在坑边的白微明说:“小兄弟,保重!”说完双眼一闭就再没了动静。
白微明看看手机,已经进入子时了。看着土坑中的段法正,白微明突然感觉两股酸辛冲进鼻孔,酸的让人掉眼泪。
吸吸鼻子,把即将落下来的眼泪吸回去。白微明整整衣服,朝着土坑中的段法堂鞠了躬三个躬。然后拿起铁锹铲起一铲黄土,撒了下去……
躺在帐篷里,白微明的心始终不能平静。脑海里一直闪现与段法堂相遇的片段。
“不错,不错。的确是邵先生指定的人!”
“小兄弟,我是来找你的!”段法堂一口一个小兄弟。
“哈哈哈!老朽一时高兴倒是忘了小兄弟!”段法堂为白微明解穴。
“刚才我用的就是奇门遁甲中的人遁术,可使人藏身躲影,外人见不得分毫。”段法堂告诉白微明,他用的是奇门遁甲。
一幕幕,电影般在白微明脑海里闪过,鹤发童颜的老人,寥寥数语。白微明觉得自己好像与段法堂相识多年。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白微明摇摇头蒙上被子。
“不行,睡不着!出去转转吧!”白微明蹬开被子,套上衣服就钻出了帐篷。
深夜的公园一个人也没有,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还在乐此不疲的闪烁着,天边的新月早已落下。
还是那块草坪!白微明蹲下身,借着手机的灯光,把段法正甩出去的那几枚硬币一一捡起来收进口袋,其中有一枚明显有伤痕。
用手捂捂装硬币的口袋,几个小时前,它们的主人用他们布置了鲜为人知的法术奇门中的人遁。此时它们安静的躺在另外一个陌生男孩的口袋里,而他们的主人则躺在一个他们可能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突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白微明看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应该还有小吃摊吧!”白微明自言自语的说。
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男孩孤单的影子被踩在脚下。白微明踩着自己的影子,抬头看看空旷的大街,时不时有开足马力,大开着疝气灯的轿车飞驰而过。“还真是,呃,荒凉诶!”
白微明想不通为什么会用荒凉这两字,心里想着段法堂,想着第一次喜欢的那个女孩,想着老魏,想着魏伯贤,想着父母,最后想着——荒凉!
终于遇到一个小吃摊,“老板,有什么吃得!”白微明坐在简易桌前!
“只有麻辣烫了!”小吃摊看样子是一对夫妇在经营,女老板面带微笑的对白微明说。
“那就麻辣烫。”白微明说。
男老板默不作声的在火炉旁操作,女老板在他旁边打下手。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老板对女老板说:“你去歇会吧!我自己能忙得过来!”
女老板呵呵一笑说:“不累!”
男老板无奈的摇摇头没说什么!
片刻,一碗,麻辣烫摆在了白微明的面前。白微明抬头对女老板笑笑没说话,低头把脸埋进碗里,夹了一块鸭血,放进嘴里,一股带着香辣的热气顿时冲进食道,还有一部分进了气管。白微明呛的满脸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流。边流泪边对女老板说,真辣!
认真地吃完麻辣烫,白微明也被“辣”的流了满面的泪。
回公园的路上,路过一座小桥,只有两米宽,上面铺设了火车轨道。没有栏杆,白微明原想凭栏哀叹几句的愿望落空了。
坐在桥边,双脚悬在桥上,脚下流过的是匆匆的河水。白微明往前探探身子,墨色的河水里倒映出一个脸上依然挂着泪痕的男孩。
手突然碰触到了口袋,口袋了的硬币互相碰撞,“叮叮”作响!白微明感觉自己的心好痛,为自己的无知心痛,为段法正的乐知天命心痛,为自己亲手埋葬段法正心痛……
就好像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被刺了一剑,自己却无动于衷的看着它泊泊的流血,等到血流干了自己躺在地上看着流出的血慢慢的失去水分,慢慢的变成深红的琥珀……
最后合上,那双尽是,无可奈何的,眼!
“嗡嗡嗡!嗡嗡!嗡……”一阵舒缓的萨克斯在桥下响了起来。歪着头向桥下望去,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穿着无袖的坎肩,里面套着白色的衬衣,笔直的西裤,雪亮的皮鞋。站在桥下的河岸上,闭着眼睛投入的应付着手中的萨克斯。这一切,在那昏黄的路灯灯光下,显得那样耀眼!
他吹的曲调浑厚温暖,让人听后心境顿时就平缓许多。“真是好曲子!”白微明闭着眼睛想。白微明就好像看到了老夫子站在王小姐的窗下,用二胡拉出了小提琴的效果!
一曲结束,白微明想下去打个招呼,好歹自己也是他今夜唯一的听众。但想想,这样下去未免有些唐突,难道说:“嗨!我在上边挺你吹得真棒。咱么也算是伯牙子期,交个朋友。”
仔细想想也没这个必要,萍水相逢嘛!收回悬在空中的双脚,白微明站起来拍拍屁股,朝公园走去。
“吾留《玩易录》一部,吾之悟易精髓皆录于此。得此信者,当可至安乐窝取之。留诗一首,小钱一枚,以作信物。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邵雍留笔”
白微明轻轻的放下手中那张又脆又薄的“邵雍留笔”,拿起信封中装的那枚铜钱。比市面上普通的圆形方孔钱厚很多,无字,两面都很平滑。
邵雍的悟易精髓全部都记在了《玩易录》里面,就等看到这封信的人去取了!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么?不,不是馅饼,是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