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始试镜的是那个三号的女演员，她的演技，说实话确实不差，之前演过不少电影，大多是女二的角色，演过贵妃，或嚣张跋扈，或优雅温婉，倒是都入木三分，也难怪夏岩独独留下了她。
再加上本身的气质跟贺兰也比较接近，眉梢微微吊起，看人的目光带着点盛气凌人的轻蔑。她愤然摔了手里的花瓶，怒目瞪着虚空的地方，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点冷笑，“本宫倒是要去瞧瞧，什么叫做赏心悦目，能比我这花瓶还漂亮？”
很中规中矩的表演，行云流水般的顺利，夏霏站在一边，从中间那个制片人的眼中明显看到了满意，而之前看着她隐隐有些泪光闪动的编剧却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满意。只有夏岩的表情看上去高深莫测似得，既没有赞赏也没有失望，平平静静的，摸不透他的心思。
轮到夏霏的时候，她静静淡淡地走过来，容颜娇艳如花，唇角含着些许的笑意，纤细葱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花瓶，细细端详。手顺着花瓶上漂亮的纹理慢慢摸索着，黑曜石般晶莹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浅浅的欣喜。
贺兰是很喜欢这些陶瓷器皿的，纹理花式越鲜艳，她就越中意，宫里宫外不少人为了讨好她都会送些花瓶瓷器过来，也算是投其所好。她看了一会，然后视线微微顿了一下，慢慢从花瓶上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地上的某一处，眉梢挑了挑，眼神有些高深莫测。又过了几秒，她秀气的眉头拢了拢，似埋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绯色的唇瓣艳丽得如最美的花瓣一样，让人看一眼就萌生了一亲芳泽的冲动，然后那朱唇轻轻勾了勾，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清清淡淡的嗓音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本宫倒是要去瞧瞧，什么叫做赏心悦目，能比我这花瓶还漂亮？”
话音落在“漂亮”两个字上时，她的手一挥，直接把手中的花瓶扔在了地上，“啪嗒”一声，满地的瓷片，碎出一片绚丽的瓷片花。
花瓶落地的一瞬间，夏霏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可惜，然而那绯色的唇瓣依旧勾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迈着步子走到那一地的碎瓷片边上慢慢蹲下，手捡起一块破碎的瓷片，细白的手指一不小心就被割了一下。
一滴鲜红的血滴在了那瓷片上，与那雪白的瓷底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人看一眼竟觉得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夏霏入戏很快，如之前第一次的试镜，她一进门就一秒入戏了，缓步走来，就仿佛她就是贺兰，贺兰就是她，不需要任何的前奏和铺垫，给人一种很流畅的感觉。
夏岩的眼神在她说那句唯一的台词时就变了，一旁的副导和制片人都低头沉思，唯有编剧一直用一种灼热到极致的眼神看着她，有欣喜更多的是开怀和笃定。
这一刻，编剧觉得她心中构架的贺兰，就是这个模样的，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就是那个从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夏霏的演绎就是她在写这个人物这个场景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一幕幕，真实得让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夏霏本就是有天赋的人，天生喜欢演戏，也善于揣摩人物的性格，上辈子在演艺班的时候她就得到过很多老师的赏识。后来虽然演的戏不多，但是每一次她都要在家演练千百遍，没有工作的时候也喜欢认真地静下来多看电视电影，学习旁人的表演方式。
上辈子，那些被徐总逼迫的日子，每一次她都是靠着学习表演，不断地演绎各种角色，来排挤那些令人耻辱不堪的日子。
虽然在那个丑闻曝光之后，她几乎要放弃了自己，但是其实夏姌带着人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始了，只是有人不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罢了。
夏霏凝了凝神，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身姿迤逦，婷婷多姿，一身的华丽服饰，再加上精致的妆容，脸上那闲散清淡的笑，只看一眼，居然会有种走错了地方的感觉。
夏岩抬头，视线落在她身上，满脸的探究和复杂，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旁的编剧见他半天不说话，顿时有些急了，她实在太中意夏霏的表演了，真是恨不得马上就定下这个角色，在她眼里，夏霏没有出现之前，这个角色她曾经想过将就也妥协过，但是夏霏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角色真的不能再将就，而她也不想就此退步！
“你们两个先回去等消息，一旦确定下来，剧组这边会直接跟你们联系的。”夏岩神情平静地开口，显然是不打算当场决定了。
夏霏没什么特别反应地躬了躬身便出去了，与她相比，那个三号女演员，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失望和不甘心，她别有用意地看了制片人一眼，然后不甘不愿地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编剧有些急切地看着夏岩，斟酌着用词开口，“夏导，您这是什么意思，不能决定用哪个人吗？”
一般的试镜也会要求演员回去等消息，但是夏岩不同，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潜规则和投资方塞人的行为，所以基本上他的试镜都是当场决定的。这一次的明显不同，实在让人把握不住他在想什么。
“恩，我还要再想想。”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然后起身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夏霏好不容易卸了妆换了自己来时穿的衣服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她从来没有拍过古装剧，这衣服穿在身上倒真的挺重的。
“夏导是个什么情况，没有敲定是你还是她吗？”王硕走在夏霏身侧，两个人往地下停车场走去，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显然也是知道夏岩一贯的风格的。
“恩，让回去等消息。”她静静淡淡地回了一句，起码没有被直接回绝，那就等着好了。
王硕闻言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带着点明显的埋汰，“小霏，你跟夏导是有什么误会，照说凭着你家男人跟他的关系，给你开个绿灯都是正常，我怎么听你说着，好像他还打算刻意刁难你似得？”
说刁难其实真的算不上，何况那天在泽歆楼夏岩都听到那些话了，不管他信不信，心里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说起来，她真的挺像知道陆先生是怎么打发了他的！
两人快走到车子面前时，突然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直接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只是一眼的距离，车子就开远了。
夏霏瞬间停下脚步，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那辆开远的车，如果刚才那一眼她没有看错的话，车子副驾上坐的正是与她一起试镜的那个三号女演员，而开车的却是试镜的时候坐在制片人位置上那个男人。
王硕看她愣在那里半晌都没动，眉梢微微一动，看着她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她神情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刚才那一幕，这是碰到了明晃晃的潜规则现场吗？这是不是表示贺兰这个角色，她是没戏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带着点嘲讽意味的浅笑，然后跟着王硕身后往他的车子停放处走去。
“夏霏。”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声调微微上扬，嗓音低沉带着点黯哑。
她的身影不自觉地一顿，然后回身看着迈着修长步子走过来的男人，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恭恭敬敬地开口，“夏导。”
嗓音清清淡淡的，仔细听着，却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我和夏霏有点私事要聊一聊，一会我送她回去，可以吗？”夏岩的视线落在站在一边的王硕身上，一番话明明用的是询问的语气，说得却很不客气，半点也不容人拒绝的样子。
王硕有些为难地看了夏霏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令人安慰的笑，他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去开车。
车子发动之后从停车位开了出来，他看着后视镜里映出来的两个人，帅哥美女，站在一起很是相配。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明所以，这什么情况，夏导这是打算来挖陆总的墙角？他怎么越看越觉得别扭呢？！
空旷的停车场里，连空气都清清静静的，除了一排排停好的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顿时连气氛都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夏岩皱着眉看着安静站着默不作声的女人，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上前几步，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带着一点审视，剩下的都是深沉的复杂。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开口，语气有些晦暗莫名，眼神异常地锐利，紧紧盯着她，仿佛要从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然而却一无所获。
夏霏轻轻笑了笑，笑容恬静而优雅，“夏导要我说什么，刚才的试镜吗？”
夏岩皱着眉，脸色有些沉，“还要装傻？那天你让陆皓领我去泽歆楼，不就是想让我听到你和夏姌的那番对话。还有你今天特地赶过来试镜，夏霏，老实说，我真的很怀疑你的动机。”
动机……这个词，用得还真是好，说得就好像她是什么心怀叵测的人一样！
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满满的都是讽刺，夏岩整张脸都在笑，可眼底却连一丝的笑意都没有。
“夏导，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我来试镜，不过是正好看中了这个剧本，也喜欢贺兰这个角色罢了。至于你说的动机，我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如果你觉得我真的有你想的什么动机，那就不要用我。你是导演，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不是吗？”
如果说曾经在拍摄那个MV的时候，她对夏岩有过工作上的尊敬和敬佩，此刻在心中那些曾经有过的好感完全就荡然无存了，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有时候她不禁在想，大约是她的气场真的和夏家人不和，不然为什么他们对她的观感如此之差，而对夏姌说的话却深信不疑，想想也是真的挺可笑的。
她做人就如此的失败吗？
她此刻的眼神很是尖锐地直视着夏岩，性格看上去越是温淡的人，其实骨子里坚持起来才真的是固执。夏霏其实对大多的事情都不是很在意，甚至待人接物也都很温和，也只有在面对夏家人的时候才那么得牙尖嘴利，唇枪舌剑的。其实说白了就只有越是在乎某样东西，才会越反常。
夏岩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几乎无法直视她的眼神，他定了定神，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抱歉，刚才我说的话语气不好，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是我找到夏姌，带她去做了亲子鉴定，又带她回了夏家，如果这是个错误，那也是我的责任。夏霏，跟我去做一次亲子鉴定，如果真的是错误，我会负责纠正过来。”
夏霏闻言只觉得越发想笑，她勾着唇角，“你带着夏姌去做的亲子鉴定如果有错，那你带我去做，难道就不怕还是错？”
“这一次我会找一家绝对可靠的医院。”他速度很快，很笃定地回答着，之前的那一家他去调查了，当时给他们做的那个医生早在好几个月之前就离职了，而且几乎是在他们一拿到鉴定结果对方就主动辞职了，想想确实有些蹊跷。
她静静淡淡地笑着，那些被隐藏在眉宇深处的嘲弄很不易察觉，“夏导，不必了，如果你对夏姌心存怀疑就直接带她去再做一次亲子鉴定。至于我……我不过是个外人，没有必要也不希望再掺和进你们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只是想好好演戏，如果夏导对我刚才的试镜满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一定能演好贺兰这个角色！”
夏岩闻言似是怔了一下，好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此刻在他面前的夏霏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一样，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紧紧地包裹在了一起，不愿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展露出分毫的软弱。
他低低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紧绷，“夏霏，你怨恨我？”
自从那晚收到了那张有些模糊的亲子鉴定报告，他就想坐下来好好跟她聊一聊，亲自问问到底一切是怎么回事。在找回夏姌的事情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当时一时心急早就忽略了，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处处都不对。
然而他想谈没用，起码她根本不想谈，不然他也不会一次次被陆皓直接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如果今天她没来试镜，大约就更加没有机会好好问一问她了。
夏霏轻笑，语调很平淡，“夏导，你在说笑吗，我做什么要怨恨你！”
这个男人还是个大导演，他真的不是专程来搞笑的吗？！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拦下她，质问她做这些事是什么动机，现在又这样说，她还真是闹不懂这些夏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肯跟我去做亲子鉴定？如果我们真的是你的家人，你就连一点点想要认亲的意思都没有？”
认亲？
夏霏眼神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的双眼，浅浅一笑，“夏导，我就是个孤儿院出身的孤儿，没有什么认亲不认亲的。至于我跟夏姌的事情，你误会了，那天晚上我们说的话你就当做没有听见就好了。你相信她或者不相信她，我无所谓。至于你说的亲子鉴定，我不想也不会去做，免得你们夏家觉得我有什么不良的动机！抱歉，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长长的一顿话她说下来气都没有喘一下，说完转身就走，刚迈出脚步手腕就被一把拽住。
夏岩英俊的脸微微有些失控，拽住她的手也有些用力，眉宇间似埋了一丝阴霾，看上去略略有些阴沉。
“夏霏，如果我说要通过我的试镜，必须跟我去做亲子鉴定呢？”
夏霏脚下一顿，用一种极缓慢的姿态转身，整个动作就像是在慢镜头回放一样，她眯起眼睛，很是清淡地笑了笑，然后平淡地开腔：“夏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还听我的经纪人说夏导的电影绝对不会有潜规则出现，结果刚才看到了和我一起试镜的女演员上了制片人的车也就罢了，没想到夏导你自己也打算用条件来交换电影角色？如果只能用交换得到的角色，那很可惜，我不需要！”
夏岩放开捉住她的手，神态瞬间就变了，曾几何时他最不能原谅的就是别人用潜规则或者那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在他的电影里指手画脚，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居然会这样做？！
如果说刚才只是一时脱口而出，其实他根本无意侮辱自己的电影，当然也绝对没有侮辱她的意思，这解释确实有些过于苍白了。
他蹙着眉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夏霏走远，好半晌都没有动。
走出地下停车场，一阵风直接扑面吹了过来，披在肩上的长发被吹得有些凌乱，脸上也觉得有些刺骨的冰凉。
现在已经入冬，室外的温度普遍偏低，之前是坐车过来的，夏霏倒真没觉得冷。这会走出来，整个人就像灌着风一样，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羊毛呢外套，空荡荡的颈项触手冰冷。
走到街边她下意识地压了压帽沿，之前已经被王硕郑重其事地要求过出门必须戴帽子，虽然她现在不算大红大紫，但是自从那个洗发水广告投播以来，知名度也是节节上升，出门必要的伪装是少不了的。
手提包里的电话，铃声一阵接着一阵地响，她皱着眉，一只手拦车，一只手去拿手机，风吹得头发愈发地凌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在哪？”男人的声音落在耳畔，是熟悉的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一般充满了磁性。
夏霏原本有些不愉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唇上染上了点点的笑意，她将手机搁在耳朵底下，一只手拉开的士的车门，淡淡地回，“刚试镜结束，现在准备坐车回家。”
前座的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姐，去哪？”
司机的话音刚落，电话里的低悦男声就瞬间响起，“来我这。”
“去陆氏集团大楼，谢谢。”夏霏先回了司机一句，车子便直接开动了，她拿着手机，勾着唇角，“你今天不是很忙，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你办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