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薇之所以心中一揪,是因为她从青阳简单的回答里,已经看出,岳尉是个痴心人。虽然母亲只当他是大哥,但他对母亲,恐怕……
现在想想,宴会那晚他看着自己的和蔼眼神,嘴里说着故人一词时的眷恋,也就不难理解了。只是,如果青阳知道真相,该有多难过?
当年的他,本就孤独,甚至为不能获得父母的爱而厌世、自封。如果他知道,这悲剧里面有她父母的原因,会怎么想?怎么看?想想当年的自己,竟然用所谓的积极与乐观在劝慰他,可当年的那份积极与乐观,竟然是建立在他孤独的悲剧上,现如今再回望,真真是一种讽刺!
然而,自己家也已然悲剧泛滥了,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平么?
还有,不知道那场劫难是否在他心底留下阴影,他在知道实情的时候,会认定元凶不可饶恕么?想来应该是有阴影的吧,否则他怎么练就如今这么好的水性?这么高段位的散打功夫?
想到这儿,雲薇心底有个声音:应该不能告诉他!
可是心底还有一个声音:父亲那里的状况……于情于理,她都希望父亲能有一个亲口道歉的机会。
很久没有像此刻这般纠结了,雲薇紧锁眉头,微微叹气。
雲薇这一系列复杂的表情,以及突然的叹气举动,让岳青阳很是费解。
“喂,你还好吧?脚疼?是我包扎得过紧么?”
雲薇回神,现在还不是她纠结的时候,她还需要继续探问:
“岳青阳,你父母……”
雲薇自是知道青阳小时候并不美妙的家庭氛围,调查也显示他们现如今的关系也不甚良好,但有些东西,还是想亲自探问。只是话未完,岳青阳的脸已冷下来,许久不曾见到的寒彻骨,一如最初见他时。
“张雲薇,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谈这些吧?”
闻言,雲薇心里一痛。
对啊,自己是他什么人呢?什么都不是!还妄想着能像十五年前一样,一见倾心,聊得百无禁忌?自己也真是傻得可以。
屋内气氛略显尴尬,所幸,屋外的雨停了。入夏前的阵雨,来得急,走得也快。一整晚都在隐匿真心的雲薇,在心急父亲求赎任务和心疼岳青阳可能受到的伤害之间,来回纠结。雨停,倒是给了她离开的契机。她再次恢复清冷:
“Sorry,是我唐突了!谢谢你今晚的帮助,我该离开了。”
“我……”岳青阳说不出道歉,但看到雲薇再次冷下脸来,他心里并不好受,对于自己刚才条件反射般的发脾气,他也有点尴尬。
可岳青阳向来是独行侠,又没谈过恋爱,更未哄过女孩,还在踌躇说什么之际,雲薇的腿已经离开沙发,尝试自己站起来。
看着她坚毅的模样,岳青阳心里一软,没由心疼,但雨也停了,他没有任何留她的理由,只好站起来,一把扶助她,并尽量让自己冷峻的脸柔和几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只是伤了一只脚,开车没问题。”
雲薇拒绝,并非生气岳青阳刚才发脾气,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冷静,她不确定如果再和岳青阳呆下去,她会不会忍不住与岳青阳相认并说出真相。
“车?”岳青阳自是认识她的车,但刚才并没看见啊!
“嗯,隔壁街。”
“那我把你送到车上!”岳青阳觉得,这是他最后的妥协。他绝不能任由这个女人独自从他家里单腿蹦回她的车上。
看着岳青阳霸道的大男子样,雲薇不再反驳,任由他扶着自己,缓慢挪步离开。
……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夜晚的温度也稍有降低,但被岳青阳半抱半搀扶着的雲薇,每每呼吸,都能感受到身边有着青草味的成熟男人香,脸一路暗暗发红,所幸遥远的月光和昏暗的路灯帮她做了完美掩饰。
由于左脚的拖累,几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雲薇习惯了他的味道,并舍不得这份不算温暖的温暖。但路有尽头,选择了隐藏真心,选择了离开,就注定要说再见。
“我到了,谢谢!你请回吧!”
“为什么不把车开到我家门前?”岳青阳疑惑道。今天晚上的张雲薇太奇怪,似乎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突然的质问,强压平复的情绪,先前的身体接触,再一次拨乱了雲薇的心,她只好扬声强势以掩盖:
“谁说我是要去你家?就算是,我……我想下来溜达溜达,减肥!不行么?”
可这有些无赖的回话,却让岳青阳哭笑不得!就他一路走来,碰触到雲薇的手下感觉而言,这女人还要减肥?她除了骨头,大概就只剩肌肉了吧?于是,他撇嘴道:
“你确定?你要减肥?如果你都要减肥,那让肥胖的人情何以堪?”
闻言,雲薇拉开车门的手一滞,转头复杂地瞪了岳青阳一眼,这家伙就非要拆穿她么?于是,她抽了抽嘴角,努力掩饰掉谎言被揭穿的尴尬:
“岳青阳,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要写《道德经》么?”
对于雲薇的不答反问,而且是如此无厘头的一个问题,岳青阳有些困惑,却也带着思考状,一本正经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老子愿意!”雲薇狠狠地抛出答案。
岳青阳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雲薇的意思,遂噗嗤一乐,大概是因为看到雲薇也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他忍不住就想乐。可看着雲薇白了他一眼,且自行艰难坐上车,又重重一摔以关门,他赶紧敛了笑意。在雲薇发动车之前,他突然沉下脸,认真道:
“张雲薇,关于人性的问题,其实卢梭的观念确有道理。社会作用于人的影响力,往往是不可估量的。人做某些事,或许是人性使然,但并非必然,社会关系、情感影响、甚至是情绪波动,都会有影响。如果这是我的答案,咱们是否依然有默契?
我记得以前有人对我说过:存在即合理,我们改变不了一些东西,就要尝试去理解它,包容它,最后实现大和谐,否则,痛苦的往往是自己。”
听着岳青阳重复着自己十五年前劝慰他的话,雲薇相当感动,当年那个嘟着嘴却冷静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可真是个妙人。想着这些,雲薇微微一笑:
“默契?似乎依然在!至于你说有人对你说这话,我只能说,她的话很对!希望无论之后遇到何事,尤其是将你牵涉其中的事,你依然能如此想。再见!”
说罢,雲薇驱车扬长而去。
岳青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车影渐行渐小,直至消失在夜幕中,若有所思。因为他很难不去思考她今晚的莫名出现、勇猛地救人、倔强的独立、巧合的阅读习惯、相似的哲学理解、奇怪的发问、数次恍惚的眼神以及某些欲言又止。
如果说心中的小公主,是回忆中的谜,牢牢地抓住他的心,那这个女人,就是实实在在,突然闯入他生活中的谜,痒痒地挠着他的肺。
……
驱车离开的雲薇,并未回家。
整晚,她在为父亲疏导的同时,父亲也在帮她解惑。而答案渐渐清晰,自己却在岳青阳面前,将真心、真相隐藏得很辛苦。所以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那幅油画。
打开赎悔心屋主屋的门,雲薇一愣,因为她不仅见到了画,还有正端着茶杯,盯着画若有所思的张闻天。
“闻天,你怎么还没走?”雲薇诧异,边问边走过去。
张闻天听到声音也吓了一跳,雲薇怎么会折回赎悔心屋?看来自己的担忧并不多余,她今晚实在奇怪得紧。
“雲薇?这都22点了,你还不回家?老爷子那儿能过关么?”
“在医院的时候提前报备了,今晚不回家。你呢?收尾工作不至于要做到这时候吧?”
“我?我……很困惑,留在这里思考……”见雲薇来到身边,闻天起身,让位于雲薇。
雲薇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面对着油画,神色复杂:
“我的很多困惑,也是刚解开。”
“哦?雲薇,你究竟怎么了?你问我要青阳的地址,你去找他了?可为什么又回来这里?等等,你衣服上怎么还有污渍?”张闻天憋了一晚,除了中途雲奇的来电让他放松片刻,其余时间他都处于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状。
闻言,雲薇叹气,既然抑制的心一直扑通想跳出来,又不能告诉岳青阳,那就让闻天知道,也无妨。
“我去找他,但他不知道,我是那个她。”
“啊?他?她?谁和谁?岳青阳?”本来听见雲薇开口回复,张闻天松了口气,这表示她愿意说出来。可这样一句云山雾绕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雲薇突然一声短促苦笑,看向油画的眼神柔和起来:
“Sorry,这话说得让你更困惑了。一切,还是从这幅画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