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生双手插兜,抬眼直视青阳,没有丝毫闪躲,淡淡开口:
“没错,是你母亲写的信,我派人送的!杨晴和张忠的感情,看来也并不算牢固,渐渐地,杨晴开始抑郁,张忠开始颓废。”
“你们……”
青阳蹙眉,更是痛心。可话未讲完,就被雷生扬声打断道:
“然而,抑郁的不光是杨晴!还有你母亲!更严重的是,她不仅抑郁,还伴随着躁狂,状态每况日下。至于那最后的一击,算计张忠,透露给杨晴,其实是我想让你母亲安心,我想给他们这么多年的纠缠画上一个句号。”
闻言,青阳握紧拳头,提高嗓音,丝毫不掩饰他的无奈与愤怒:
“父亲和杨晴那些年根本不曾见面,更别提完全没有任何逾矩行为,何苦要拖张家下水,来为了这个所谓的句号?!”
“因为你父亲的心,背叛了你母亲一辈子,所以我要让杨晴也见到张忠对她的背叛!这算是对你母亲另一种形式的公平!计划之初,你母亲也首肯了。可是……”
“可是什么?”
青阳见雷生脸色一沉,心痛和忧郁之色重新浮现,也随着的他的情绪,紧张追问。
“可是,原以为一切都能尘埃落定,却不想你父亲竟然在那之后,倾其所能,在我暗地里百般阻挠的情况下,也动用关系,成功调往S市,只为能离那个女人的坟墓更近!呵……可想而知,你母亲的心里……”
说到这儿,雷生一顿。青阳自然能感受到他愤怒、不甘,以及为白凤抱不平的心情,随后,雷生长叹一气,继续道:
“也罢……发展到现在,就是你所看到的样子!表面的礼佛不过是为了求表面的平静……实际上,她的心理疾病早就病入膏肓……可她还在为了岳尉的身份和面子,宁愿在世人面前当一个不理世事的女主人,也不愿入院接受治疗。”
青阳脸色一沉,揪着的心既没有放下,却也落定。这颗揪着的心,有对凶手是母亲的遗憾,有对可恨的凶手更是可怜的人的痛惜,更有对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的迷茫。于是,他沉痛一叹:
“果然……是……”
可话还没说完,雷生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青阳的衣领,咬着牙扬声道:
“果然是你母亲?呵……不!岳青阳!其实后来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说罢,雷生狠狠地将岳青阳向后推,似撒出了刚才短短一句话中蕴含的深沉怒火。
青阳一个踉跄,扶着桌子才稳住。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因为这样的反转,他不明所以,更不知所谓,可见雷生一副笃定怨愤的样子,眼眸里甚至还带着恨意,他又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接着,岳青阳紧锁眉头,顾不上整理被拽乱的衣领,吼出了他此刻的疑惑:
“因为我?你什么意思?!”
见状,雷生冷冷一哼,向着青阳逼近一步,只是没有像刚才失控一般动手:
“岳青阳,你还记得这间书房吗?岳尉在N市的这二十来年,从不让人进入。唯一的例外,就是你!”
“那又怎么了?”青阳冷冷回道,但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更甚。
“怎么了?呵……”雷生眼睛一眯,怒火转阴火,继而不扬声音却更加阴冷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六年前自己在这里找到过什么?”
一句冷冷的质问,一记怨恨的眼神,青阳心中暗感不妙,而那段他极力逃避的受挫经历,也终是要开启回忆之门,再次面对。
……
岳家老宅的书房,大而深,藏书极为丰富。然而,岳尉住在N市的这些年,一直有不让任何人入内的规定,即便是他的夫人,也就是青阳母亲,也不例外。
唯一的例外,就是青阳。
作为岳尉的独生子,也是当成接班人在培养的孩子,青阳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书房,随意翻阅书籍的人。
然而,青阳骨子里高傲,又在淡漠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自小便形成了内敛、冷酷的性格。因此,对于这项允许进入书房的特权,他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当这是一个普通的“图书馆”而已。
可是,青阳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一向不怎么跟他讲话的母亲,却突然在用餐期间,跟他说了多说了几句。
当然,她一如既往地不称呼他的名字。
“听管家说,你最近也常去书房?”
“嗯,是的母亲!里面藏书丰富,很是受益。”
当时的青阳,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虽然母亲的话没有多少温度,他却依然心花怒放,他以为这是母亲在关心他的生活、成长。
谁知,听到小青阳回话后的白凤,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随即冷冷一哼:
“哼!受益?你父亲一回家就躲在书房里,也不知道那屋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小青阳一愣,当时的他并不完全理解母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小小年纪便极度敏感的他,却感受到了母亲的话里,透着对父亲书房里某些东西的好奇。他进而突发奇想:如果自己能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到母亲所谓的什么特别的东西,母亲应该会快了一些吧?说不定还会奖励自己?
是的,一直渴望能得到母亲关心和关注的小青阳,在那一刻,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当然,看着母亲冷淡的脸庞,他仍按捺下激动的心,平静地回道:
“哦……”
餐桌上的小青阳,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但其实心中已经打定主意,那便是去父亲书房进行寻“宝”,最好是寻到母亲口中感兴趣的那件宝!
于是,傍晚时分,趁着当晚有应酬的父亲还未到家,小青阳溜入书房,并反锁房门。这一次,不为看书,而为找东西。
满壁的陈书,不似有什么特别,察看了半响,小青阳觉得这些东西,母亲应该都不感兴趣。
满屋子古老的家具、摆件,小青阳一一观察后,也觉得不是什么特别之物,其他房间也都有。
最后,是古朴大书桌上的一个精致花瓶,以及瓶中因频繁更换而看上去似乎永远不会凋谢的百合花,吸引了小青阳的注意。因为这种花,似乎他在母亲那里从未见到过。
因着被花吸引,小青阳走到大书桌前,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盯着书桌若有所思,这些,都是他以前从不曾靠近和碰触的。
拉开中间的大抽屉,笔记本、文件、稿纸等整齐排列,不似特殊,小青阳努努嘴,失望地合上抽屉。
一一打开左侧的三格抽屉,情况基本雷同,也没有特殊,小青阳越来越失望。
就在打开右侧的前两格抽屉,依然无所收获之后,小青阳的脸色越发暗沉,心中已经濒临绝望。
然而,当他打开右侧的第三层抽屉,也就是最后一个抽屉的时候,峰回路转。一个朴实却特别的笔记本,映入眼帘。
朴实,是因为它无论是大小、款式、亦或是图案花纹,都很平常,只米黄色的白底上,有一朵白百合。
特别,是因为这厚厚的日记本外还有硬壳加框,且在右侧有一把小小的锁。虽然这种锁其实一点防盗功能都没有,却能彰显这本小小的东西,应该是个“秘密”。也正是因为这点,小青阳认定,这就是那个“特别之物”。
紧接着,在从抽屉里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一把小钥匙后,小青阳急匆匆地跑到母亲房间,将他认定的“特别之物”恭敬地递给母亲:
“这是放在父亲书房书桌右侧第三格抽屉里的。”
他面不改色地只说了一句,看似很酷,实则心中早已按捺不住,满含期待地等母亲的回复。他希望母亲能夸夸他,说他聪明、机灵、懂她心意之类的,或者最好还能摸摸他的头,抱抱他等等。
然而……
白凤不仅没有只言片语,更是在看到笔记本封面后,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没有疑惑太久,她打开了日记本,一页页翻过。渐渐地,脸色越发难看,嘴角时不时抽动,似愤怒,又似委屈,最后,一切的情绪都归为阴冷。
她将日记本恢复原样,递给青阳:
“哪里拿的,原样放回哪里!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你也少来烦我!”
只冷冷一句话,白凤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留下关门的巨响和呆愣的小青阳。
一种年少的无知无畏、一场荒诞的自作聪明后,青阳不仅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一切,更是发现从那以后,母亲对自己越发冷漠。
他哪里知道,日记本的第一页,就是杨晴的照片,也就是那张他和雲薇在岳尉如今书房里找到的日记本里的照片。
他哪里知道,日记本里的内容虽是间断写下的,却渗透出岳尉在那十余年里,对杨晴从未变过的情谊。那些无法说的话,那些不能言表的感情,都跃然纸上。
他哪里知道,日记本的每一页、每一句,都深深刺痛了白凤的心,那颗愿意委曲求全,自我麻痹的心,在那一刻,终是无法再伪装下去。在那以后,更是无限制地胡乱发酵。
这些,当时的小青阳都不知道。
然而,回忆至此,如今已成长为细心、敏感,擅长参透世事的大青阳,却已几乎猜出了全部因果,只是,他还需要最后的一点确认,让自己彻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