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芳手里紧握着酒瓶,微微抬起头,迷离的眼睛中透着说不出的复杂,在周围嘈杂的声音中,她认真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孙玲……想有好的发展么?”
“想,当然想!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我会不断努力的!”孙玲本就是个诚实的人,此时酒意上头的她,更是毫无保留地展现着真实。
“呵……跟我当年一样一样!可若再过个一年半载,你还是一筹莫展,不上不下时,你就会开始……被怀才不遇的消极与悲愤冲昏头脑!然后……可能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跳入某些坑……
算了,不去假设你的未来!就说现在,说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外表的光鲜亮丽、位置的举足轻重,并不一定带来幸福。”
“什么?杨姐你一定是醉了!你可是让人羡慕的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哦!”
杨明芳红着的双眼有些迷离,这些职务抬头,艳羡目光,曾几何时她也很为之兴奋,可渐渐的,一切都越来越没有意义,因为在这背后,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少悔和痛。
“傻丫头,就像你所说的,看到的未必是事实的全部,你所看到的我,也并不一定是我完整的我。我这里……”
说着,杨明芳狠狠地捶着自己心的位置,一顿,继而道:
“痛!”
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写满哀伤,并不断絮絮反问道:
“你懂什么是后悔么?你知道那种有心有悔,却无处可说、无从可改的痛么?”
看着明显惊诧一愣的孙玲,杵着酒瓶,半低着头的杨明芳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并不期待能得到什么回答的她,遂赶紧摇摇头,嘀咕着“也罢,也罢,到了还是喝多了……”,然后仰头,将瓶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便深埋着脑袋趴在桌上。
可就在杨明芳脑袋乱成一锅浆糊的时候,却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句坚定的声音:
“我懂!我真的懂!”
是的,孙玲在一瞬的呆愣,一阵的思考后,摇了摇头,让自己尽可能冷静地说出了真心话。接着,她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杨明芳缓缓抬起了沉重的脑袋,困惑不看地看着自己。
或许是被杨明芳的痛苦情绪所感染,心有不忍;或许是酒后的大胆,让人更加容易吐露真言,孙玲咬咬唇,遂毫不畏惧地回应着杨明芳略带质疑的目光,诚恳道:
“杨姐,我确实懂!或许我的经历没有你丰富,但我确实体会过做错事、心中充满悔恨、不敢对外言,甚至都不敢面对自己!那种心中的难过和痛苦,难以言喻,更难以忘记。我想,但凡有过类似心理经历的人,都会懂。”
杨明芳已经出离震惊。在她看来,孙玲虽然懂事,但仍是个不谙世事,单纯简单的姑娘,哪里有半分经历过心灵折磨洗礼的样子?
“你……可是你……明明看上去……”
“杨姐是觉得看不出来是么?”
孙玲略歪着脑袋,眼中没有骗过众人的兴奋,而是充满感激。感激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杨明芳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眼里的不可置信已经替她说出了答案。
看着杨明芳的眼神里,除了有困惑,更有期待,孙玲突然有些心痛。她想:
眼前这个看似拥有很多东西的人,恐怕也失去过很多东西吧?她因悔恨不堪,无处可诉而痛苦,又因察觉到似乎有开解之机而包含期待,其实,她也是性情中人,更是可怜人。
曾几何时有过的同感,因尊重而延续的不忍心,让孙玲本就灼烧的喉咙一痒,她凑近杨明芳,满眼真诚又带着崇敬、神秘地轻轻开口,道出了她珍藏心底的四个字:
“赎悔心屋。”
紧接着,孙玲毫无意外地在杨明芳的脸上,见到了曾经也在自己脸上出现的表情:
震惊、呆愣。
而随着自己将过往的经历,与赎悔心屋的那些故事简要说来,杨明芳脸上的表情,也是自己所熟悉的:
难以置信,却饱含期待。
虽对自己所错具体之事只字未提,但讲完这些过往,尤其是心路挣扎与释怀历程的孙玲,仍是难以抑制波动的心绪,遂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些酒,渐醉。而听完这番话的杨明芳,却越来越清醒,到最后甚至已然醒酒。
神奇的赎悔心屋?
神秘的屋主老太太?
一个可以言悔求赎的地方?一个充满希望力量的地方?一个可为不敢见光的人们沐浴阳光的地方?
醉倒的孙玲,自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到家便倒头大睡,一觉天明。
杨明芳则是清醒地回家,然后坐在电脑前,枯坐到天明。故左盼右,思前想后,最后一锤定音。她打开手机,向这个充满魔力的号码,用心发送了一条信息。
于是,这便有了雲薇、青阳、闻天三人,围坐在老屋里的会议桌前,表情各异地盯着的一条短信。
“神秘的赎悔心屋,尊敬的屋主老太太:
您好!惊讶于您的神秘,更庆幸于您的存在。我鼓起从未有过的勇气,写下这条短信,只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一悔多年前的身体交易,误当阴谋卒子,导致一个家庭家破人亡;二悔这些年爱上不该爱的人,无法自拔,离不开、放不下,更拿不起。
我越来越困惑,越来越痛苦,旧悔未赎,新悔早至,盼回复和奇迹。杨明芳”
雲薇凝神盯着短信,微微蹙眉,大脑飞速运转。这条讯息,似一记炸弹投射到她的心里,调适和压抑许久的平稳之心,一时间怎么也控制不住。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轻刮鼻尖,心中百转千回。
一个家庭家破人亡?不出意外应该指的就是她家了。
交易?阴谋中的卒子?看来当年的事情果然不简单。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雲薇那颗以为自己早已对当年之事平静而淡定的心,再次燃起怒火。
至于那个不该爱的人,应该就是岳尉。看来传言,果然不仅仅是传言。宴会那晚自己也没有看错,这个女人偷偷打量岳尉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深情,也的确不假。可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哀怨,表明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并不美妙。
想到这儿,雲薇努力压住心火,担忧地看向青阳。
果不其然,她看见青阳冷峻的面庞上,寒意更甚,尤其是眼中凌厉的目光,似一把能伤人的利剑。而他那下意识握紧的拳头,拳头上暴露的青筋,都在彰显着他的怒气。此时的他,虽一语不发,但心中所想,其实已表露无遗。
而对事情知晓甚多的张闻天,则踌躇地看看雲薇,又不安地瞧瞧青阳,不敢率先开口,但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很快,预感成真。
赎悔心屋里,再次出现许久未见的战火。
率先开口的,是雲薇,她很清楚,说出心中的决定,势必会刺激青阳,但她不想在如此靠近当年真相的时候选择放弃,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下周,就定她。”
闻言,张闻天还来不及点头,岳青阳就已握紧拳头,怒捶于桌,低声怒吼道:
“我不同意接受这个委托人!”
雲薇微微蹙眉,故意曲解:
“为什么?又是要跟我作对么?”
看着雲薇有装傻充愣之嫌,青阳寒意更甚,狠狠道:
“与你无关!但你应该明白!”
可这一次,雲薇铁了心要接这个任务,于是她咬咬牙,冷冷对着青阳放狠话:
“岳青阳,你也能从短信中看出,这个委托人真挚诚恳,且心结、悔念很深。这个任务,不管谁反对,我都接定了!即便你……即便你是我男朋友,也无济于事!你别忘了,现在,是在赎悔心屋!”
岳青阳明显一愣,他的心中,先前是因看见杨明芳那个女人的名字,被燃起的怒火充斥,这会儿,则又因自己的女人如此的态度,而增添了些许心寒。
心中冰与火的不和谐撞击后,他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倒地,但巨大的响声不及他的怒吼来得吓人:
“你……你就一定要这么公事公办?即便是我不想见到这人,不想让她来,更不想帮她解什么所谓的鬼心结,你也不依我?”
雲薇心中一痛,但仍咬牙,冷着脸起身,双手撑在桌面,回应着岳青阳愠怒的眼光,面不改色地扬声反问:
“你不是问过我公平的问题么?岳青阳,你当初所言的公平,现在去哪里了呢?当真是只有事不关己的时候,才能做到公平么?”
看着二人的争吵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深知其中原因的张闻天,很是知趣,他也站起来,并主动插话要求撤离:
“那个……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接着讨论,有了定夺、计划或者步骤,告诉我就好!”
可还来不及走,岳青阳再次一拳重锤在桌上,探身盯着雲薇,冷若刺骨的声音响起:
“不用!该走的是我!张雲薇,你就抱着你的公平做决定吧!我退出这个任务!”
说罢,青阳转身,夺门而出,留下一脸惊愕的张闻天,以及表面一脸平静、实则心如刀割的雲薇,笔直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