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你替我写。”林子豪笑着说。
“我才不写呢。”
梁欢的脸颊有些红润起来了。林子豪刚想继续挑逗她，一个碍事的家伙突然出现了，他的出现直接让梁欢的表情顷刻间恢复了平时的古板。
“来的这么早，班长。”林子豪向贺明宇打着招呼，同时心里在念叨着，这个混蛋，不该来的时候偏偏来了。
“今天扫除。”贺明宇面无表情地回答着林子豪，看到林子豪手里拿着笤帚，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态，“这周该你扫除吗？”
“我今天来得早，帮梁欢扫扫地。”林子豪说。
“你有这么好心，不会是你喜欢梁欢吧？”
贺明宇有一大优点，他这个人特别善于伪装自己，平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他是老师忠实的拥护者，属于那种不理智的粉丝，凡是老师讨厌的学生，他都讨厌。他也有一大缺点，因为他太善于伪装，因此他真实的一面就特别容易被人察觉。就好像在满园的红玫瑰中发现一颗白的，在一幅几近完美的艺术作品中发现一处明显的瑕疵一样。于是，这句听似调侃的话因为贺明宇的伪善而变得没有任何趣味可言。
“班长，你别开这种玩笑。”梁欢羞红了脸。
“他没开玩笑，我是挺喜欢你的。”林子豪把话头抢了过来。梁欢已经有些生气了，但是林子豪此时关注的对象不是梁欢，在两个男生之间，火花已经迸发，战争的硝烟已经在教室的上空弥漫。只可惜，这场较量是不公平的，一边是精锐部队，另一边只是散兵游勇。
林子豪做出了他的决定，他走到讲台，从下面拿出篮球，一言不发走出教室。
林子豪也并非特别喜欢打篮球，只不过刚才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觉自己有些孤立无援。操场是个寻找同类的地方，就好像酒鬼都聚集在饭馆一样。果然，不一会儿就聚集了几个篮球老手，后来夏雨辰也来了。
林子豪不喜欢同夏雨辰一个队，因为夏雨辰球技超群，作为对手更能激发他的斗志。夏雨辰的想法跟林子豪一样，只不过他的理由是觉得用球技戏耍自己这个好同桌很有意思，所以他对林子豪也丝毫不会手软。可是他并不知道林子豪一宿没睡觉，运动神经有些迟钝。夏雨辰依然用他庞大的身躯又挤又撞，林子豪仿佛觉得有陨石从天而降，砸到自己身上。
由于整宿未眠，林子豪有些出虚汗，双脚也感到发软。如果他果断下场，或许会好一些，可是他好像把篮球场上的对抗当成了同贺明宇之间的竞争，他不想输。夏雨辰沉浸在虐待对手的快乐中，他一个变向运球，林子豪的身子迅速扭向另一边，可是他的脚却没有跟上节奏，只听他嚎叫一声，倒了地。所有打球的人都僵硬地站住了，夏雨辰完成了上篮的动作之后也跑了回来。大家都以为林子豪只是普通的扭伤，连他自己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伤势比所有人想象得严重，他的脚在那一瞬间几乎扭成了90度角，好在他的骨头很柔软，没有造成粉碎性的后果。
夏雨辰和另一个同学搀扶着林子豪回到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正在走廊里视察的德育主任，主任似笑非笑地问道：“咋地了，受伤了？”
林子豪看着主任，点了点头，其他两人没有说话。林子豪走回座位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寻找梁欢的身影，他想知道梁欢对他受伤的事是否无动于衷。梁欢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一件好事，她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和林子豪四目相对，她看到林子豪的情绪很低落，虽然林子豪出于害羞，只是短短地接触了梁欢的目光，不过梁欢却以为林子豪心情不好，因此不愿意多看她几眼。她已经知道了林子豪喜欢自己，这样想也就不奇怪了。
“子豪，你干脆请假回家吧。”夏雨辰说。
“算了，回家也没意思，还得让我妈骂我。”林子豪说。
“你都这样了，你妈还能骂你？”
“她现在更年期。”
一旦精神放松下来，脚踝的剧痛便随之而来。这种剧痛让他把一切事情都抛到脑后。过了十几分钟，全部打球的同学都回来了，主任也跟在队伍的末尾走了进来。疼痛加上主任那张异常严肃的面孔，令林子豪的心快要气得爆炸了。
主任弯下了他的老腰，从讲桌下面把篮球拿了出来，用一只手掌托在他那凸起的肚子前。看到他的这个举动，所有人都清楚，这个篮球将永远离他们而去。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都高三了，还整天打球，不知道学习，今天这球是谁带头打的。”
林子豪刚想站起来，夏雨辰按住了他的腿，自己站了起来。
“主任，我带头打的。”夏雨辰低着头说。
“从今以后，除了体育课，谁都不能打球。”
主任刚转身，夏雨辰就开口问道：“打球有什么错啊。”
班级里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夏雨辰，这些眼睛囊括了世间所有的表情，有鄙视、讽刺、蔑视、称赞、好奇、兴奋、担忧、嘲笑，敬佩。林子豪小声告诉夏雨辰不要再说了，但是看这架势，曾经差一点向地理老师扔凳子的夏雨辰已经如脱缰的野马，仅靠拖着一条伤腿的林子豪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班主任站在主任一旁，每当主任出面，她就成了一个狐假虎威的哑巴将军，她站在主任身旁，时而微笑时而严肃，仿佛一个打架吃了亏的小朋友搬来了自己的救兵。
“胡说！”主任给夏雨辰的质问下了定义。
“本来就是嘛，打球有什么错啊。”夏雨辰据理力争。
“你打球是没有错，你是体育特招生，可是其他同学呢，都高三了，毕业之后想怎么打都行，非得现在打吗？你看看其他学生，一天连学习的时间都嫌不够用，你怎么忍心张罗大家打球。”
林子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不明白主任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他觉得打球是他们的权利，而且他们也不是逃课去打球，只是利用早上的自由时间。学校规定七点到校上自习，时间根本就还没到。他又抬头看着夏雨辰，这个高大威猛的男孩在篮球场上所向披靡，此刻却被主任那蛮不讲理的话语训斥得像个娇小的女孩子。
我们究竟算什么，林子豪扪心自问。我们活着又为了什么，我的理想在哪里。每个人都有理想，可是我的理想我却看不见。困惑使痛苦加剧，他又开始觉得脚踝在隐隐作痛。
接连两节课，林子豪都一直坐在椅子上未动地方，直到第三节课下课，他需要上厕所，才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不请假了。他慢吞吞地脱下鞋，发现脚踝已经肿成了球状，脚面也有些浮肿，真像用打气筒在里面注入了空气。
“真吓人，你赶快请假吧。”张妙然走过林子豪身边的时候，惊呼着。张妙然是夏雨辰的女朋友，就两人目前的恋爱关系而言，他们仍然属于地下工作者。
“我不想请假。”林子豪说。
“你他妈平时脚好的时候都不听课，这回真的受伤了，竟然装起乖学生了。”夏雨辰一本正经地批评着他。
林子豪无言以对，而疼痛又迫使他无法用往日的笑容来搪塞。林子豪并非没有合理的理由，这理由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自然也不能告诉夏雨辰。那种根植于他心灵深处的自卑感，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不能给出理性的回答，他只知道，越是因为他成绩差，是老师眼里的差生，他就越不愿意在真正需要请假的时候请假，他不认为老师会理解他，老师只会认为这是他为了逃避学习而精心准备的借口。好比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忌讳别人拿父母离异的话题开玩笑一样，林子豪对于老师的批评也特别敏感。他不会像有些同学那样，被批评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他会在头脑里反思很长时间，探究老师的责任，社会的公平。
林子豪的这种自卑的性格源于他过去的经历，因为他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如今却落到这种地步。
林子豪发现原来病人的痛苦不仅仅来自于自身的疼痛，还时刻伴随着那种不得不求助于人的心理上的苦楚。艰难地熬到午休，饥肠辘辘的夏雨辰也没有心思去关心林子豪的状况了。他问林子豪，回来的时候要不要带一点吃的给他，林子豪说自己一会儿就去请假，然后回家。夏雨辰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林子豪坐在座位上，等教室里只剩下那些带饭的同学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把书包收拾好，把那只早已脱掉的袜子装进书包，受伤的那只脚趿拉着运动鞋，一步一步往教室外面蹭。
“林子豪。”耳畔的一个声音如清脆悦耳的铜铃般传入林子豪的耳朵，那声音仿佛一股激流注入了他的身体，这是从受伤之后就一直期盼的事情，此刻终于发生了，虽然来的迟了一些，可是好事多磨，迟来的更让人珍惜。
“你的脚怎么了？”梁欢问道。
林子豪看着她说：“你才知道啊，我打球受伤了。”
“我说今天上午看你走路怎么慢吞吞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梁欢在关注我，林子豪心说。若不是脚受伤了，他一定会兴奋得跳到桌子上。林子豪根本掩盖不了内心的兴奋，带着笑容对梁欢说：“可能是太困了吧，所以反应有点迟钝。”
“对了。”林子豪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那封准备寄给林美娇的信，“你看我的脚都这样了，你就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吧。”
“行啊。”梁欢想都没想就接过了那封信，“正好我今天也要去寄信。”
“给谁寄？”林子豪脱口而出。嫉妒心能让人失去理智，按道理他是没有理由问这个问题的。
“给同学啊。”
“男的吧？”
“用你管啊，快走吧你。”尽管梁欢有点同情林子豪，但是她却没有失去理智。林子豪悻悻地一瘸一拐地向办公室走去。
走廊的路变得异常坎坷，林子豪走在这条走廊里，仿佛是上刑场。他走了一路，犹豫了一路。他还没看到主任的脸，就已经在想象那张脸会以何种难看的表情打量自己。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感觉脚踝越来越疼。他想到了家里的床，他想象着自己躺在床上，姐姐也在家，而且在取笑他肿胀的右脚。
林子豪走进办公室，主任和老师们还在吃饭，他看林子豪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放下了手里的匙儿。
“主任，我想请假。”林子豪说。
“怎么了？”主任并没有带着不屑的神情，这倒是林子豪没有料到的。
“我脚扭了。”
主任的目光由林子豪的脸往下移动，没注意到林子豪正在皱着眉头。当他看到林子豪的脚肿得像大力水手的胳膊，吃惊地问道：“你这脚怎么弄的，让汽车给轧了？”
“打球弄的。”林子豪面露愧色，言语中也带着惭愧。装可怜是他们这号男生的专长。
“快回家吧，上医院看看。”主任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家后来个电话。”
“啊？不用了吧？”林子豪不情愿地说。
“让你家长打个电话，学校好知道你平安到家，不识好歹。”主任说。
“好吧。”林子豪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扶着楼梯扶手走到一楼，靠在墙角重新把鞋穿好，尽管有些痛，可是跟一路上被别人当做另类一样盯着相比，他宁愿忍受火辣辣的疼痛。走出校门，他伸出手，一辆出租车向他驶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钱在早上打球的时候全买了可乐，真他妈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竟然忘记了临走时管夏雨辰借一些钱。
出租车停下，林子豪弯下身子朝里面的司机摇了摇手，随后又假装跟马路对面的人打招呼，视图用动作向司机说明，不是他想打车，而是司机看走眼了。
出租车顿时提速，大概是司机的怒火把油箱的汽油给点着了。林子豪看着出租车离去，还看到司机回头冲他怒骂着，看口型，司机大概再说：“****，****妈的！”
“你个****，有时间骂我，还不如多注意交通法规，少撞点人。”林子豪回敬道。他不担心司机会听见，因为那出租车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早就不知道蹿到哪条胡同里了。
林子豪用口袋里仅有的两块钱，买了一瓶矿泉水，打了一个电话。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在他受伤的节骨眼上，他不能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求救。他知道，母亲没有手机，而父亲的单位又搬到了离自己学校很远的地方，此时能求救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林有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