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纯一边翻看,一边停顿,即使很多年后,看到有些地方,依然会难过。也不知在难过一些什么,明明还没有到最难熬的时光,却还是为那样平淡的流年神伤不已。
平平淡淡的日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会为了谁没有扫地干净而多说几句,明天会为了谁作业没交而啰嗦几句,后天会为了多出来的一节活动课兴奋一天;再则会为了每个月的月考成绩心心念念,如果成绩掉下来一点便诚惶诚恐、惴惴不安。这些是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萧雪纯不知道。多年后,她依然不能肯定会不会有人因为别人扫地没有扫干净,自己帮忙扫了还挨了批评,仅仅因为打扫完后学校检查不过关;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她一样每天指着盼着全校前十名能够多几个是自己班的,真心实意的为他们高兴,真心实意的在乎这个班上的名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也曾在老师表扬自己的时候,希望得到表扬的还有别人,那些肯停下来看她一眼,哪怕不等她的人。
多翻个几页,萧雪纯有些倦,却有一张纸从日记本中滑了出来,还是铅笔的字迹,较之雪纯的字更加修长柔美,还有小小的插画,是倪斓一贯的风格。不由又打起精神看了一些。
“阿雪,我听说你最近很忙。我在背后也听了一些不好的话,你听到不要难过。他们不懂得你的付出。”
以上这一段是书信中的几句,语句尚稚嫩,维护的迹象明显不过,若是现在的倪斓,一定会说:“阿雪,你还好不?别难过,我在。你要注意一些,背后的话很不好听,人言可畏。”现在的我们都学会了看得长远而全面一些。
萧雪纯着实记不起自己的回信写了些什么,下一封来信也显得平淡,并没有过多提及什么,倒是讨论了各自班上的风云人物。
那一次在橘园和古卓言语不合后,萧雪纯并没有和他再有冲突,虽是横竖看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耀眼的男生,没有谁会不注意,也会多看两眼,那种朦胧的介于好感和喜欢之间的感情。况且两人坐前后,平日里避免不了有些往来。就这样不咸不淡相处了快一年。
某日又是大扫除,老师吩咐擦干净教室外面的瓷砖,班上却没有足够的清洁球打扫,身为班长,萧雪纯拿着那唯一一个清洁球一筹莫展,一旁拖地的古卓见状放下拖把:“萧雪纯,给我来弄。”
萧雪纯依言递过清洁球,古卓接过左右手分作两团差不多大小的捏住,然后,直接用手扯,指望能够从中间撕开。不用说,那样的东西都是一根根极细极薄的铁丝,最后勒进手指里,鲜血直流,一时吓坏了雪纯,嚷嚷起来:“欸,流血了,你要不要紧啊?去医务室吧?”
“没事,男生这点小伤算什么!”古卓抬起头将分开的清洁球递给萧雪纯,上面还有丝丝血迹,颇为不屑的甩了甩手,准备继续拖地。
萧雪纯心里说不出来的惭愧,自己一直因为那一件事恶嫌别人做事不负责,最后碰到难题却还是别人解决的,不由更加卑微起来,急急忙忙找了卫生纸,又把古卓的任务接过来自己弄。
“切,笨死,你不知道那个东西可以用剪刀?”班上不知哪里飘过来一句。
萧雪纯听闻伤心愤怒得很,那个时候的她本就指望自己能够做得尽善尽美,只恨不得能够十全十美了,听到那样的冷嘲热讽,一时很难以接受也是不可避免的。她那时候的性格虽然傲气,遇到别人批评,却也是半个字不会与人争辩,她骨子里卑微。
萧雪纯低着头拖了地去擦瓷砖,一直磨蹭到很晚才孤身离开,期间不断有同学做完自己的任务后跟她打招呼然后回家了,却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帮她。夕阳西下,那温暖的光线照在拖过的走廊上,大理石铺就的长廊一片柔金色的反光,甚是好看。她一个人忙忙碌碌;一个人看着别人班早就空了的教室;陆陆续续从楼下下来离开的三五人;最后,一个人锁了门教室门回家。幸而她从来不怕孤单,否则那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不免心里难过。
那时候的她,有了一堆别人看着歆慕的光环,也应该有了别人不曾体会的悲哀,只不过,她对于那些还是不够敏感,所以从不曾自怨自怜,日子也算平静。
直到一日,不知从谁那里传出来,不知道怎样传得那样支离破碎而偏离实际,那些平静方才打破。
有人说:“你不知道吗?萧雪纯喜欢古卓,你没见那天大扫除古卓割破手她紧张得要死吗?不就是手勒破了吗?”
有人说:“你才看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了,有事没事她就和古卓讨论班上事情,说是讨论,私下不知道传了多少纸条。”
有人说:“这你都知道了,我还真看过他们传得纸条,那天偷偷从垃圾桶捡起来的,你们猜,我看见什么?”
……
总之,怎样传比较耸人听闻便流言便怎样传出来,怎样传比较能够直击一个女生的尊严流言就怎样传出来,传到最后不可避免的进了古卓耳朵里,两人再在班上见到,都一股怪怪的表情,各自避开。
毕竟都是花样的年纪,刚刚开始对于男女性别有些知觉,男生女生都害羞朦胧,强烈的避免这些事,他们也不可避免。
班上分组讨论的时候,古卓也有意避开了萧雪纯,萧雪纯心直口快,在课上就发火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就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啊,就是影响不太好。”古卓勉强侧过身与萧雪纯正视,眼睛还有些闪躲。
“影响不好?你倒是当真了,你真以为我喜欢你?你清高得要死!我这个人最讨厌清高的人了。”萧雪纯一赌气脱口而出,本也是真心话,只不过说得急了,给人听了除了厌恶就是讥讽。
古卓闻言,脸上顿时青红相加,回过头就再也不回头了。一时间小组气氛差到极点。
“萧雪纯,你别这样,现在还在上课。”古卓同桌面色不郁,也跟着转了过去。
“先讨论吧,别说了。”萧雪纯同桌看着这场面一时难以收拾了,连忙打圆场。
萧雪纯不说话,一个人看着书,沉默了几分钟后,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委屈得不得了。本来就要下课了,这一团讨论气氛差到那样,谁心里都只盼着下课铃快点响起。
“你以为你多厉害似的,还不是自以为是!”下课铃一响,古卓回头就丢了这样一句,然后自己去了办公室,也不知道跟班主任说了一些什么,班主任准许他换了座位。
然而,从始至终班主任都没有说过萧雪纯一句,哪怕是提及这件事一句,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很懂得照顾那群少年的心思。
自然,这两个人再也没有讲过一句话,一记恨便是五六年,少不更事却记仇记得深。古卓那时候本也是清高的人,他们两个指责对方的话,谁也没说错,只不过那个时候谁也不可能承认,不可能看清那是真实的自己。五六年高考过后,两人因为彼此好朋友间的联系有些问候,说起那时候的事各自检讨自己的冲动傲慢,自当是相当有爱的场景了。
有了古卓换位置,班上各种流言蜚语更多了,传到后来就成了“萧雪纯向古卓表达,被人家拒绝了。你看人家古卓多讨厌她,都不想和她一起坐。”
本就到了期末了,萧雪纯顾及不了这些传言,复习紧了又紧,心思再不细腻的人,也难免会有些情绪,有些难过。
“这学期最后再写一次周记,明天交。我后天评讲。”这是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三班主任说的,这一件事为萧雪纯的初一划了圆满的句号,悲壮而宏伟。
萧雪纯心里郁积了一个学期的话尽数都宣泄在那篇那篇里,从她刚开始的一无所知;从她从来努力做到尽善尽美;从她受了多少委屈做了多少努力;也从她做了多少错事,还有多少不明白……一一诉来,整整写了日记本的五张纸。就是那一篇周记,班主任给了“好!”她说是她教书以来最好最高的评价,并且让萧雪纯自己在班上念出来。
那一篇周记念到萧雪纯当众痛哭流涕,也有人跟着掉了眼泪。
多年后萧雪纯想起却已经没有多大感触了。甚至觉得那个时候应该有人是这样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因为从周记的叙述看来,那是一个多么自以为是的孩子,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就要求别人看得到、心怀感恩;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要求完美也希望别人也要求完美、做得完美。那是一个……把自己的感情加给了别人的人啊……
可是那个时候还是感动了那些背后议论过萧雪纯的人;感动了那些本来就觉得她不容易的人。也让有些讨厌她的人寻到了做作的借口,从而更加讨厌她,然后为她日后的孤立无援添砖加瓦、落井下石。
萧雪纯,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很可怜?没有吧……毕竟……那个时候的你,活在自己的追求里,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较之将要经历的活在别人编织的世界里,其实,结果好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