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赵天波这晚的表现虽说谈不上完美,但却堪称惊艳。可是,我们不能忘了,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走下讲台后,他在心里给自己的表现做出了一个评价——“丑陋无比、失败至极!”而在日记里,他的言辞更显尖锐——“今晚的演讲失败了,这完全就是一个耻辱!简直耻辱透顶!”
“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为什么会哑口无言?这是为什么?我竟然是一个胆小鬼!一个站在台上全身都会发抖的胆小鬼!”因为这次演讲的失败,赵天波把自己折磨了一个晚上,直到他入睡为止。
第二天晚上,华敏在演讲开始前说道:“我就不给你们命题了,你们自由发挥好了。”
赵天波听到这话后便在心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冒险的想法,他想将早已熟记于心的演讲内容全部扔掉,另外讲点别的话题。他喜欢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另外,他想借此把昨晚丢掉的脸面给挣回来。下午在图书馆里,他读到了一篇探讨生命价值与意义的散文,他觉得它好,所以他连读了三遍。这篇散文让他心绪难宁,让他没法再继续待在图书馆了,他回到了宿舍里。躺下后,一阵思绪随之在他的脑中萦绕开来。他的那个冒险的想法便是将他下午躺在床上时的所思所想全讲出来。
演讲开始了!
唐岚讲完后,欧阳小梅接着也上去了。她俩的演讲就如是在背书,所谈及的中心仍是那个“自信”,赵天波觉得她俩都太过俗气了。当他站在讲台上时,人们发现他与昨晚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脸的镇静与自信,然后他对他们笑了,笑得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在照镜子似的。
“我开始了啊!”他清了下嗓子,然后讲道,“有句话相信大家都听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我们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和对人生的态度肯定是不尽相同的。同样,在生存方式的选择上,我们也是不同的。我们在为了什么而活?生命是否要用一种精神信仰来做支撑才会更有意义?也许,这些问题对我们这种年龄的人来说有些过于深奥,但是,我们迟早都得面对他们。一个人建立起一套独立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在这个过程之中,对生命和人生价值的认识将不可避免地会发生转变……”
在滔滔不绝地讲了约有十分钟后,他闭上了嘴,然后向台下的那群表情略显呆滞的听众微微鞠了一躬。随即,班里响起了一阵可能是自建班以来最为热烈的掌声!
“你这是背下来的吧?这是谁写的?”赵天波前脚刚一离开讲台,坐在教室前排的王科便向他问道。
赵天波甩了他一个白眼,一边走一边小声回道:“你写的!”
华敏走上讲台,对赵天波一顿猛夸。夸完之后,她便借演讲之事向同学们提到了一个世人皆知的人物——A.H。
她说:“大家也许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说家。他的演讲极具煽动性,以至于听众会为之而情不自禁地呐喊,乃至是情绪失控地哭泣。他在演讲时很善于抓住听众们的内心需求和渴望,而他把肢体语言也运用得极为出色和恰当。在世界历史上,他是一个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人,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战争恶魔,但是,没有人会否认他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
华敏的这番话令赵天波愕然不已!生平,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了那个人的好话。正当他满是疑惑的时候,他的同桌、班里的卫生委员周艺向他小声问道:“A.H是谁?”
赵天波像是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看着他,又气又恼。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只有白痴才会问!”他对周艺说道。
今年的三月初,学校里决定搞一次为期半个月的针对学生仪容仪表的的大整顿。
华敏对此是这样警告她的这帮学生的:“在这个月里,有些人的眼睛会盯着你们,盯着你们的头发是否过长、是否烫染过;盯着你们的耳朵上是否有个小玩意儿;盯着你们的脖子上是否挂着链子;盯着你们的手腕上是否有戴传家宝……你们得小心点,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一条真理。”
对于学校里的这次整顿,赵天波并未去太过重视它,他觉得这种整顿与自己是毫不沾边的。在生活中,他对打扮这种事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所追求的是自然和干净。但是,为了保证自己绝对不出什么问题,他还是特意在整顿开始后跑到学校的理发店里去理了一次发。尽管有人向他提到过他后脑上的那条“燕尾”可能过不了关,但他坚信这不会出什么问题。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当高一(一)班的同学们都在安静地看着新闻时,马明来到了他们的教室。坐在前排的同学看到他带了件“武器”来——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只有裁缝才用得上的大剪刀。
“你们继续看,我只是随便来转转。”他把那把大剪刀拿到胸前晃了一下,算是低调地向他们示威了。
“哟!马主任,你怎么想到要当一回南海鳄神了呢?这把剪刀是你从岳老三那里借来的吧?”坐在教室后面的华敏起身走到他身前,打趣道。
在同学们的一阵哄堂大笑中,马明被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先前的那股嚣张劲儿此刻荡然无存。
尴尬完之后,马明又把剪刀背在了身后,他开始对教室里的人进行逐个排查。如此一来,同学们全都没了看新闻的兴致,他们个个都提心吊胆的,生怕马明会在自己的身后突然停下脚步……
当马明走到赵天波的身后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赵天波听到了有把剪刀在他的脑后“磨牙”……
他猛地一回头,一脸诧异地望着马明,仿佛在说:“难道我有问题?”
“你瞧瞧!你后面的这条燕子尾巴可真是太漂亮了!”马明伸手想去抓那条他口中的“漂亮的燕子尾巴”,但赵天波一个甩头,躲开了他的手。
“我来帮你免费理一次发吧!”说着,马明就准备动手了。
“我不要你剪!”赵天波迅速地用手捂住了后脑,做出一副誓守到底的抵抗姿态。
马明愣住了!华敏也愣住了!教室里的同学全都愣住了!教室里陷入到了一种可怕的静默之中。尽管电视机仍然开着,但人们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平日里,学校里的这帮学生无一不是像避鬼一样地避着马明,更别提有人敢于公开向他叫板的了,可赵天波竟然这样做了!打个比方来说,马明就是一只猫,而学生们则是一群耗子。然而,今晚却出了件怪事,马明这只猫遇到了一只对其毫无畏惧的小耗子!
僵持中,教室里的另一只猫跳了出来!
“把手拿开!头低下!”华敏用一种不可违抗的命令式口吻对赵天波喊道。
讲到这儿,我们必须得提及赵天波的一个与生俱来的本性——吃软不吃硬。在后天的生活经历中,他更是强化了他的这一本性。说得更为明白一点,他是一个极其在乎颜面的人。颜面和尊严本是近亲关系,但在在他这里,这两者不是近亲关系,而是左右手的关系,他的颜面等同于他的尊严。他能因为一句“没钱买墨水”而枪毙掉数学,可见他的人生前途都不及他的颜面(尊严)重要。事实上,如果马明能低下身段再对他稍加一番规劝,那他也许就真让马明剪了。可谁知道,在这半路上华敏却突然杀了出来,她的这句话将赵天波置于了一个两难的境地里。就此屈服还是抗争到底?这是他所面临的一个急需要选出答案的选择题。选择屈服,他将会任人宰割,他将会在同学们面前颜面尽失,而选择反抗,那后果则是他无法预料的……
“赵天波!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快把手拿开!”见赵天波没有什么反应,华敏便黑着脸吼了起来。
正在犹豫之中的赵天波被这一声吼叫给吓了一大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提出了他刚想到的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自己去剪掉它。”他说。
“不行!”华敏更加大声地吼道。
“那我就不剪!”华敏的拒绝妥协坚定了赵天波抗争到底的决心。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赵天波所表现出的这种死硬到底的姿态让华敏不禁大吃了一惊,但她的愤怒远超她的惊讶。
“不剪你就给我滚!”她拍着赵天波的课桌怒吼道。
赵天波回头望着这个一向对他还算和气且备受他尊敬的班主任,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狠话!
“滚?!这是什么意思?是叫我从这所学校里滚出去吗?我倒是无所谓,可我怎么向我的妈妈交代呢?她可一直都以为我在学校里是一个好孩子呢!还有那些街坊邻居们,她们可都说我比她们的孩子要好上无数倍。如果她们知道我是被学校给撵出来的,那她们会怎么想?我的脸往哪放?我妈妈的脸又往哪放?可是,如果我现在向他俩屈服了,那我无疑就是在告诉这里的所有人,‘我赵天波是一个软蛋,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就是那个先前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而最后却像一条夹尾狗一样任人摆弄的那个人!’不!绝不!我不能这样!可是……如果我不剪,我就得滚……”
华敏仍像一个凶神恶煞似的在盯着他,态度仍是异常的坚决,赵天波感觉自己快要抵挡不住她的这种心理攻势了。他转过头避开了华敏的目光,开始盯着桌上的这叠书本……
大约过了半分钟后,赵天波终于把手拿开了!他把左手放在了桌上,右手握拳压在了左手的手背上,下巴则放在了右拳上。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我是为了我妈妈!来吧!我认了!”他在心里喊道。
当冰凉的剪刀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时,赵天波内心里的这份屈辱感达到了极点,他甚至后悔自己选择了投降。很快,他的情绪便失控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他听到头发被剪断时所发出的这阵“吱吱”声后,他的心里突然难过极了!在他听来,这就如是一阵滴血的声音。此刻,他的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水,随时都有可能涌出来,而在这片波光粼粼之中他却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母亲的那张面容。他不自觉地将嘴唇贴在了右手的手背上,实际上,他这是在用牙齿猛咬自己的手背……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宰了你们两个!”他在心里暗自发了一个毒誓。这绝非是在开玩笑,这是处于极度愤怒和屈辱中的他脑中的一个真实的想法。
“好了!”
马明收起了剪刀。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自己刚刚完成了对一件艺术品的精雕细琢。华敏也在为自己的威严得以保全而会心一笑。
这时候,赵天波猛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马明,接着又瞅了一眼已是模糊不清的华敏。然后,他把头仰得很高——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俩可真是一对黄金搭档!我现在就滚!”他对他俩说道。
说完,他站到了过道里。就在他准备离开教室时,他忽然转过身狠狠地踢了一脚自己的椅子——他以此来发泄满腔的愤恨和屈辱!
走到教室门口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下子就从他的眼眶里倾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