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一直没有个官方的名字,用自个的土话叫河洋坳,顾名思义,这地方以前是两座高山中间夹着的一条河,后来大河改道,这河道干了,露出了平地,祖上是从福建移居过来的,在这边一番开垦,才有了今天这个村子。这里面还有一段传奇故事,有点类似愚公移山,大致是我们的先祖带着族人来到这里定居,苦于两边却挡着两座高山,一座叫北弥,一座叫幽岭,先祖带领族人们立誓要将这两座山给挖平了,惊动了隐居在北弥山上的蛇仙,遭到了蛇仙的百般阻挠,后来蛇仙被先祖百折不挠的精神所感动,帮助先祖将两座山移走,幽岭山被移到了如今的灵峰寺所在,北弥山则被移到了河洋坳的右上角,如今的清妙庵所在,据闻蛇仙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英雄难过美人关,先祖向蛇仙求爱,双方情投意合,结为连理,孕育出了我们这些子孙后代,这一想敢情我们这一个个的都是“许仕林”。
我早年因体弱气虚,外加老头子说我身上阴气重,容易碰上脏秽犯煞,所以一直留在家里,没到外面去过,年纪轻时总想着要去外面闯荡来着,再加上这么些年来,也不见得发生个什么事,就跟家里商量着出去外面试一试,不行再回来就是了。
临走时我还去看了老头子,老头子到底岁数大了,说话有气无力,说几个字就要深深吸上一口气,他说这是因为他泄露天机,上天给他的惩罚,我说你老就贫了,趁现在还能走两步,多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多好啊!老头子说:“你小子就是爱顶嘴,要不是跟我有点亲戚关系,我才不打算理你。”当然他说得没那么顺溜。后来又唠唠唠了大半天,最后交代我去隔壁村找黄瞎子。
这黄瞎子是老头子的至交,早前在灵山峰那一段略提起过,都是以卜卦算命为生,在我们那一块四里八乡的名气大了去了,两个人合称:南诓北骗。我也见过好几回,确实跟老头子是一路的,“吃喝嫖赌毒,坑蒙拐骗偷”,他占了一半。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正喝着鸡蛋酒,这鸡蛋酒是我们那的特产,与毒蛇酒齐名,这做鸡蛋酒先要找一口玻璃缸子,灌上五十度以上的白酒到八成满,然后再加入生蛋黄,直到缸满,封存三个月就可以喝了。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都不爱喝,主要是那味道怪,加上酒量再好没两口就趴下了,黄瞎子就特别好这口,我到的时候正喝得面红耳赤。
虽然他的一对招子看不见,还醉懵懵的,但耳朵特别灵光,我刚一跨过门槛,就在里屋听出有人来了。黄瞎子收起酒一本正经得端坐在那,待我一进到屋里就摇着纸扇道:“先生,请坐,敢问您是问吉凶还是问前程啊!”我听了一乐,走过去,突然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吓得黄瞎子身子一抖。“大师啊,我看你面露红光,将有血光之灾啊。”我这一开口就让黄瞎子给听出来。“你个兔崽子,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不。”我坐在长条椅上乐呵着说:“黄大仙,你神通广大,怎么没算到今儿个我过来吓你啊!”“你这小子,嘴太毒了,尽挤兑我们老人家。”
黄瞎子说着身子抖个不停,那是他十年动荡的时候被斗出来的毛病,那会给红卫兵抓了,大冬天的被扒光在大街上吹冷风,一睡着就用一面大锣在他耳边敲,接着就泼冷水,好在他年轻的时候练过武,好歹没丢了小命,却落下了这毛病,不经吓,一听到响声就抖个不停。
我这一看不对,马上把鸡蛋酒给倒出来一碗,让黄瞎子喝了下去,好一会才止住了。“哎哟,老爷子,怪我怪我,你保证不打死我啊!”黄瞎子听完也是乐,说:“你个小兔崽子,听说你要出去外面,听瞎子我一句劝,外面那些邪秽的东西才多呢,在家里待着挺好,这几年这里不也发展得挺快吗?”我说:“黄大仙啊,你看我这把年纪也不小了,同年龄的出去外面混得抱洋妞,住洋房,跑车都开回家了,我这都还没出去见过世面呢!怎么说也是个改革开放的新人类,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吧,我跟你说,混得不好,我马上回来。”
黄瞎子知道我主意已决,也不劝我什么,就说:“出去可以,不过你命里还有一劫,去到外面不知道倒多大霉,谨记一点,就是戒口,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小子就是管不住你那张嘴啊!”“嘿……”我一听不干了,我这还没出去呢你就咒我,气不打一处来,正要顶他几句,就见黄瞎子朝着我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一听那气不知道怎得就没了,傻愣愣的就走了。回过神来,已经坐在破长途车上,一路颠簸到了美食之都——广州。
我们这个年代深漂广漂的人,无一不是怀揣着功成名就,一夜暴富的念头来的,总是把珠三角海岸想得太美好,遍地黄金,混个没多久,人就一批一批的回家去了,留下来的大部分是死要面子,没几个是真的发了财的,很显然我是那大部分里面的。我除了诅咒电视剧上骗人,和黄瞎子给我开了个坏彩头,也只有暂时认命,在这上面混得一年是一年,逢年过节还不敢回家去。
有人说,要面子也不至于这样吧!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说哥,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河洋坳自古盛产三种人:一是生意人,二是读书人,这三是爱造谣的妇女。这些个太太们啊,给家里做完饭闲来没事搓麻将就喜欢说人长短,要有个什么事发生,你就是藏得再隐秘,不到半天也整个村子都知道了,人言可畏啊,就是你正在走运,也给她们给唱衰了。无奈每回给家中报信都得学着那些一样死要面子的前辈们说,每月收入十几万,出入有专车接送,其实收入十几万的是老板,专车是脚踏车。
后来实在干不下去了,心想哥始终不是甘于人下的料,心中怀有九州天下,誓要铸就一番丰功伟业,就炒了老板鱿鱼,也到了步行街搞了个位子,摆起了地摊,日子******也是凑合着过。在我旁边的位子,有两兄弟,摆着个摊子贩售盗版光盘,闲来没事跟着他俩一唠,哎呀妈呀,是隔壁村青溪涧的老乡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小老乡比我小好几岁,一口一个哥的把我叫得挺爽,找到了一点当领导的感觉,心想往后蹲摊子就有伴了。
这两小子一个叫李全德,一个叫李保德,名字起得是规规矩矩,不过这两小子可不是安生的主,吃喝嫖赌毒,坑蒙拐骗偷全给占上了,名字里都有个德,不过缺德事没少干,想必是八字里五行缺德,才在名字里起了个德字,买卖也是做一天歇一天,整天做梦想着中个大乐透头奖,开上布加迪威航,住上海景大洋房,找个富过李嘉诚的老丈人,娶个美过志玲姐的小老婆。虽然我是看不过他们的德行,不过他们有一点讨我喜欢,就是喜欢听我讲故事。这摆地摊说辛苦不辛苦,就是他奶奶的太无聊,这两小子平时聊斋志异看得多,就喜欢听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也乐得打发时间,吹吹牛,主要还是他们俩马屁拍得我相当受用,我也就闲下来把那些年老头子和黄瞎子讲给我听的故事添油加醋的给他们讲上几段,什么大悬祖师万佛宝塔镇湖妖,河洋坳先祖劈山恋蛇仙,北弥山闹鬼传闻,如是种种……
这天生意有些小好,这地摊做久了,收入倒还是比得上中等水平的小白领的,这买卖刚做完朝旁边一看,那两个缺德的兔崽子正倒在边上有气无力的呻吟,八成是瘾犯了,身上又没钱,在那里硬挨,生意做跟不做一个样。我走过去给他们甩了两根烟,说:“先抽两口顶顶吧,不学好,学吸毒,这下有得你们受的了。”两小子跟看见几百万一样扑上来一接,点上猛吸了一口,味道不对,还是使劲吸着过过干瘾,为什么不对,因为我这烟跟那些贩毒的不一样,干干净净十块钱的好日子,看着李全德那小子看我的眼神,我调侃道:“怎么,不合胃口,这儿还有八块钱的红双喜,要不,来一根。”李全德一肚子火没处发,但又有求于我,不好发作,嬉皮笑脸说:“七哥……”没等他说下去我就做了个手势让他打住。“借钱免谈。”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出了名了铁公鸡,想从我身上刮铁锈,想都别想。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不这么说:“不是你们七哥我小气,我不能害你们不是,如果你们说借钱要去戒毒,七哥我就是卖了肾也给你们筹钱来,不过看你们现在,嘿嘿……”
李全德在心里不知道把我骂了个几百遍了,失望的回摊位继续蹲着,这时就听李保德嘟囔了一句:“要是我们也能找到个商周古墓那该多好啊,凭我的手段,下半辈子吃喝不用愁。”我一听心里骂道:“这傻X,盗墓小说看多了吧!不好好做生意赚钱,尽想些有的没的,就那小身板锄头都扛不动,还盗墓呢。
李全德听了也火,对着弟弟一顿咒骂,什么不务正业啊,痴心妄想啊,反正别人骂他的那几句,他原封不动全往弟弟身上招呼,好小子骂完自己也不脸红,他不也是这么个德行嘛!撒完气李全德瘾又上来了,像软脚虾一样蹲下,嘴里又哎哟哟的要死要活,嘀咕着:“要是能上我中个大乐透头奖,清空它奖池那该多好啊!”说着跟李保德一起两眼放光,在那里痴痴的笑,两傻X又在幻想了,买彩票的人都这样,拿了票就好像几个亿都在自己手里了,整天没事就做白日梦。这两家伙废了,整天不是大乐透就是商周墓,想到这里,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当年黄瞎子跟我讲的一个故事。正好这会没什么生意,就招呼他们道:“嘿,我这有个盗墓和买彩票的故意,要不要听一听。”这话说到他们心头上了,哪有不听的,凳子一挪就靠过来了。“啥样的故事啊,七哥,快给我们说说。”
“从前,有一个……”故事刚一开头,就被李全德打断了。“你就别从前了,又不是给小孩子讲故事,直接开讲不行吗,看你也不是多老,怎么将其故事来跟我们村瞎子似的。”我一拍桌子道:“嘿,你还真别说,这故事就是你们村黄瞎子讲给我听的,听不听,不听拉倒。” “听听,哥,我这不是着急嘛!你讲,你讲。”看着李全德那模样,我不由在心中骂道:好狗腿的小子。
这故事还要从97年香港回归那会说起,要说大陆与香港之间的文化交流,什么交流的最快,没错,就是赌,没有什么能比以小博大发横财更吸引人了,我们那是虽然只是个小乡村,但完全不碍于六合彩对赌徒们的俘获,98年末六合彩传播到我们这,风靡至今,靠它发财的人不少,为了它倾家荡产赔了命的更多,都说不赌为赢,但你跟农村里种田的大叔说这个,他能听得懂吗?
那会青溪涧有个赌徒叫李世佑,是家里的独苗,给他取这名字的意思是让他受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庇佑,可惜这人打小受家里人溺爱,好吃懒做,钟爱赌博,按他的意思是,世佑世佑,他生来命里有祖先的庇佑,有这样的命,不去赌钱,不是傻吗?可惜他的祖先并没有保佑他赢钱,反倒是一次都没赢过,李世佑对此的说法是,还没到时候,等到了时候了,他那家产要赛过李嘉诚。他们家的家底本来还算丰厚,可也经不住这么源源不断的流出,没几年那家底就给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