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豁然而起,又惊又怒:“你说什么?张忘被抓了?”
张忘是带着女儿王娆和徒弟马裹一起出门的,张忘如果处境不妙,那么自己的女儿和徒弟,恐怕也凶多吉少。
张忘是自己的贵人,王娆是自己的骨血,马裹是自己的爱徒,他们三个任谁出了事,都是自己承受不了的痛。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张纮皱眉道:“司空张济位高权重,不会无缘无故在黄昏时急匆匆出城的。小心无大错,派人跟着他去看看吧,如果张忘真出了事,那么张济就有最大的嫌疑。”
王越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他匆匆一拱拳告别了张纮,转身便冲了出去。
张纮略微思索了片刻,对张鬃道:“王越的武馆里有游侠武师无数,足以应付厮杀之事。你派二十名家仆出去接应一下,尽量保持克制,能不见血就不要见血。司空府的反扑,不是张忘一个小小的考工令史能抵挡的。”
张鬃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张纮沉吟了一会儿,出门来到隔壁大宅,求见侍御史刘陶。
进了门,张汯将自己的忧虑说了一遍,恳请刘陶施以援手。
刘陶沉思片刻,对过晏道:“你快马去张济在城外的庄园,就说陛下召见,让他马上进宫。我现在去西园,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得知。”
送走了张纮,刘陶起身去了西园。
张忘刚刚捐献家产报效君王,被封考工令史。王越刚刚进献延年益寿之法,被封散骑侍从,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出事,对皇帝的声誉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小弟刚刚才交了保护费,就出事了,老大的面子往哪里放?以后谁还再交保护费?
老大护不住小弟,丢了面子事小,丢了人心事大。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张济坐在马车里,在十几个骑马奴仆的护卫下,直奔城外庄园。
疾驶的马车快把他的骨头颠簸碎了,他依然在强忍着疼痛,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娘的,终于逮住张忘这个小子了,不赶紧去弄死他,怎么出自己心头这一口恶气?
小小士子,无权无势无背景,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堂堂司空吃瘪。自己沦为洛阳达官贵人间的笑话,都是拜此人所赐,不弄死他,自己的声誉和威望,就很难再重新建立起来。
至于弄死他的后果……一个小小考工令史罢了,只要事情做得隐秘,谁能把自己怎么样?
皇帝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金钱和白陶秘方,很难再从张忘这里搜刮到其他油水了,难道还能为了他的尸体和自己这个三公为难?
张忘和华阴杨氏走得很近,这能说明什么呢?张忘进洛阳也有数日了,太尉杨赐有召见过他一次吗?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吗?太尉杨赐平日里对他敬而远之,出事的事情自然也会束手旁观。这老狐狸能稳坐三公之位,靠的可不是恻隐之心。
王越是张忘的结拜兄弟不假,可那又怎样?一个草莽武夫,自己只要给他点甜头,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双手奉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结义兄弟?兄弟,不就是拿来利用和出卖的吗?
侍御史刘陶对张忘非常欣赏,可那也不过是欣赏罢了。一个披着汉室宗亲皮的顽固不化的老酸儒,皇帝不喜,十常侍不爱,迟早有一天把他赶出洛阳城。
张济分析了一遍,觉得干掉张忘不会有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一个骑士惊慌失措地策马而来,对张济禀报道:“不好了,主人,剑师王越从后面追上来了。”
“什么?”张济闻言大吃一惊,“他怎么会来?事情做得不是很隐秘吗?”
骑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兄弟们做事的时候,王越正在西园面见皇上,按理说绝不会知道张忘身上发生的事。或许,王越并非是知道了什么才追上来,而是恰好从此路过。”
张济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叫家将们都放慢速度,做出一副悠闲的姿态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切不可直接和王越动手。这人虽然卑贱如猪狗,但是一身武艺不容小觑。”
王越骑马出了洛阳城,心急如焚,不停地抽打胯下坐骑。
张济坐着马车,速度和骑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很快就被王越追了上来。
王越追到了张济,反而不那么急了。
如果张忘真的被张济抓了,那么只要张济不露面,张忘等人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如果张忘并没有被张济抓走,那么自己无端得罪堂堂三公,绝对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
张济的队伍放慢了速度,悠闲地往庄园的方向赶。
王越思索了片刻,骑马在后面慢慢跟着。
张济走了一段路,见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顿时间大为恼火。难道手下的家将真的走漏了消息?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派人叫王越上前。
王越上前,按捺住心内的火气,给张济行了一礼。
张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安睿这是往何处去?”
王越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越闲着无事,出来踏青。”
踏青?眼看就要秋天了,你出来踏青?踏你娘的鬼!
张济心中有鬼,不由得紧张起来:“安睿好雅兴,本官累了,在路旁休息片刻,安睿请便。”
王越盯着张济的眼睛问道:“司空大人这又是往何处去?”
张济笑道:“庄园里有些琐事,我回去处理一下。”
王越冷笑道:“一点琐事,也要司空大人亲自去处理,您这些手下,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济手下的家将,听到王越侮辱他们的话,非但不怒,反而隐隐有些惊惧。王越当面跟三公这样说话,显然是来者不善。若是撕破了脸打起来,他不敢杀张济,杀自己等喽啰是根本就不必留情的。
张济板起了脸来:“本官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老子是堂堂三公,你就算猜到了真相,又能拿我如何?就凭你平日里卑躬屈膝的小人模样,难道还能做出以下犯上的蠢事不成?
王越攥了攥拳头,又松开了,说道:“外郭城鱼龙混杂,路上常有恶人做为非作歹之事。越别无所长,唯有一身武艺尚看得过去,司空大人既然要去庄园,越愿为护卫,一路送大人平安前往。”
张济冷冷摇了摇头:“不必了,没有哪个宵小敢拼着诛九族的大罪,前来为难当朝三公的。”
王越见张济撕破了脸皮警告他,顿时再无怀疑。看来张忘等人,确实被张济抓了起来。
他挺直了胸膛,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佩剑。
若是靠出卖自己的女儿、兄弟和徒弟来为自己博得荣华富贵,那他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出身于游侠,追过名,逐过利,幻想过万里封侯,却从来就不曾爱惜过自己这条贱命。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一步步趟过尸山血海,成就今日的京城第一剑师威名。
“今侠客,其行虽不轨正义,然其言必行,其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
王越吟诵着西汉司马迁的话,持剑一步步上前,神情悲壮无比。
他有他的梦想,也有他的底线,谁若触碰了他的底线,他宁可放弃梦想。
“大胆王越,你要造反吗?”
张济见状大惊失色,堂堂三公,要是死于鄙夫之手,那可真是乐子闹大了。
十几个家将上前将张济围在当中,握着武器的手却在隐隐颤抖。
远处官道上,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侍御史刘陶的家将过晏,策马而来,很快便来到了众人面前。
王越看了过晏一眼,暂时停下了脚步。如果过晏选择了护着张济,那么就算是十几年的兄弟,今日也要反目成仇。
过晏看清了眼前的情势,长长吁了口气。
他跳下马来,大声喝道:“陛下有旨,宣司空大人西园觐见。”
张济闻听此言,如听天籁:“陛下宣我?我我我这便过去。”
说着话,他哆哆嗦嗦对家将们发号施令:“都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回城!”
王越上前一步,拦住了马车,扭头对过晏道:“陛下身边有黄门有内侍,传旨何须劳烦过侠客?”
过晏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过晏是何样的为人,别人不知,安睿兄亦不知吗?”
王越犹豫了一下,让开了道路。
张济如蒙大赦,摧促手下家将赶紧赶车离开。
目送张济一行人如丧家之犬匆匆去远了,过晏转身对王越道:“快意恩仇,固然痛快,可是为杀一朝廷蠹虫,从此以后全家逃命天涯,值得吗?”
王越闻言落下泪来:“贤弟有所不知,我的义弟张忘,女儿王娆,徒弟马裹,都被张济这厮捉走了。我若是不能将他们救出来,还留着这条贱命做什么?”
过晏闻言,剑眉倒竖,仓啷啷拔出了宝剑:“大哥若是去闯龙潭虎穴,小弟不才,原为附骥。”
王越握住他的手,说道:“贤弟这份恩情,为兄铭记在心。”
二人不复多言,翻身上马,直奔张济在城外的庄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