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西国土地,在灿然的春光下也渐渐温暖起来。草长莺飞,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西国,顾名思义,位于异世之西。国主的宫殿则座落在西海中央的一座小岛之上。从对岸看去烟波浩渺之间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碧瓦飞甍,倒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宽阔的海峡常年诸多风浪,凡人无法泅渡,国主宫殿也就成了一块隔绝尘世的圣地。
传说孤岛之中就住着那位法力无边的国主和他的家人,与远古的神祗和精灵一起庇佑西国的国土和臣民。
当然,这些只是老人们们经常给孩子讲的故事,在田间,在夏日的紫藤架下,或是在灯光昏暗的床头。而这座孤岛上的真实情况,没有人知道。
西国海岛,蓝莲之畔。
蓝莲池的莲花素来开得不分季节也不分昼夜。满池的幽兰莲花泛着冰冷的光,花瓣丰厚,莲叶碧绿晶莹,映衬得整片静静的池水都森森然冒着寒气。
池畔筑一间竹屋,清简淡雅。波光水影在竹屋间流淌,一片如梦似幻的景象。
“公子,要走了吗?”娇软的女声,也温柔得像是一池春水一样。
“嗯。”回话的人一身月白长袍,广袖上用银丝滚了边,交领绣了一朵剑兰,不妖不艳,平添三分英气。三千青丝如绸缎般落下肩头,在水波映衬中泛着冷冷的光。脸上的表情也像一池莲花一样,是疏离冷淡的。
这样的人,注定不是安心可以在此停驻的吧。
二人对视间,突见一身着青袍的少年如同一片落叶般翩然落地,所过之处也无半点声响:“少主,已探明玄武国国主明日回宫。”
那男子将目光投向远方,没有说话。他的那双眼睛线条极是好看,细细的眼梢轻微挑起,金色的双瞳却像结了冰的池水一样,坚不可摧。只见他忽的腾空而起,白袍翻飞,姿态优雅洒脱如同仙人腾云而去,三千青丝亦随风飞散,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地上的两人仰头望着湛蓝的苍穹,各自叹了一口气。
“青衣,是我的妄念吧。”美貌少女垂下微微上翘的睫毛,人比花娇,“公子救我回来,将我安置在这里,我竟然枉生痴念……”
少年咧嘴一笑,清秀的脸上,一对深蓝色的眸子里盈了些温和的笑意:“莺月姑娘,少主他从不管人间事,当日却从龙族手中救下了你这样的凡人,说是巧合,还不如说是缘分。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他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惋惜的表情:“只是少主从来都是无喜无悲,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啊。”
莺月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转身回了竹屋。
北国,玄武之都。
玄武之都是北国的都城,坐落于北之森的深处,平日里少有人迹。清弥就这么不急不缓地往都城宫殿方向走去,像是去赴一场寻常宴会。
“哎呀——”灌木丛里突然传出略显稚气的声音,一只彩色的绣球就这么咕噜噜地滚了出来。追着球跑出来的是个身着黄衣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俏丽的脸上,一对极好看的眼睛有些惊惶地看向停住脚步的清弥,一时间竟忘了捡球。
清弥金色的瞳孔原本是缩紧了,却在触到她目光的时候渐渐地松开来。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驱使一般,不自觉地弯下了腰,替她捡起绣球递过去,不发一语。
那小女孩突然弯起眼角,笑得很甜:“我叫霓虹,你叫什么名字?”她眼睛的弧度极是温柔,明媚得像是三月的阳光。她就这么看着他笑,瞬也不瞬地抬头看着清弥英俊的脸,却不急着接球。
倒是个不认生的小孩子。
“清弥。”他淡淡地开口,语气凉薄,声音却清凉悠远如天籁梵音。
“清弥。”她轻轻地念。这名字在她口中显得异常好听。只见她突然从清弥手中接过绣球,一转身就跑进了灌木丛中,还回头对他笑:“清弥,你以后要来找我哦!约好了!”银铃般的声音渐渐消失,清弥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是什么感觉?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似的,言语行为都不由自主。他迷人的金眸不禁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想到还有要事,于是只略略顿了一下,未多加理会,继续向前走。
朱漆大门就这么敞开着,一副“请君入瓮”的样子。清弥轻嗤了一声,几乎没有迟疑地抬脚跨入城中。
“西国少主果然有胆识。”刚入城,便听见身后的城门重重的关上,遥远的天际传来悠远苍老的声音。清弥的目光一直似不经意地看着前方,只是唇角勾起一个骇人的冷笑。
“只可惜你还是年轻气盛——凭你父亲尚且要让我三分,你这只有千年修为的后辈,居然敢来送死。”那声音继续说道。清弥的唇角,笑容更深。他忽的抬臂一挥,身边的空气就激荡起来。一股尖利的气流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不知向哪里刺去。只听空气中一声闷响,顿时黑云密布,翻滚的云层重重地压了下来。
云层“哗——”地一声被撕裂开,一金袍老者立于云端,长须垂地,眉眼之间尽是杀气。“你这毛头小儿竟能看到我真身!待老夫试试你有多少斤两!”他振臂一挥,手中凭空多了一把三叉戟,银光闪闪,引出一阵电闪雷鸣:“你亮兵器吧。”
清弥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金色的瞳孔里一片漠然,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老者震怒,长戟一挥,扬起一道惊天闪电,直直地劈向清弥。清弥身形微动,轻轻掠开,袖袍翻飞如同惊鸿起舞。闪电猛地劈在地面上,陷下一丈多深的大坑。老者心下惊骇:妖界何时竟出了这样的强手,轻易就躲开了自己的“雷霆之戟”?这小儿比其他父亲也不见得逊色多少。正寻思着,却见清弥不知何时已飞速朝自己的方向掠过来,疾速抬起右臂,眼底尽是清明冷淡的光芒,丝毫不接地气。他魅惑的嘴唇紧抿,右臂一挥,带出一条华丽的光鞭,在阴云翻滚的天空中撕开一道耀眼的蓝光。巨大的妖气刮得四周飞沙走石,蓝光直直地冲着老者面门劈过去,看似轻盈,却带着泰山压顶之力。老者定了定心神,举起三叉戟便赢了上去。兵刃相交,激起惊天火光。
清弥金色的瞳仁骤然紧缩,他微微蹙起眉头,只感觉到那三叉戟中妖力深沉敦厚,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周围的一切能量纳入其中。这种汪洋一般幽深的力量在他以前的决斗中还从未遇见过。
“不愧是北国之王。”清弥冷哼一声,迅速收回光鞭,动作迅速如同鬼魅。
金袍老者见他收手,哪里肯罢休,挥戟便追了上去。可是没想到清弥居然收了光鞭,空手迎上去。老者心下大惊——这不是找死吗?
只见清弥修长的指尖突然冒出尖锐的利甲,闪着森然的寒光。霎时间天摇地动,两股巨大的妖力互相撞击,竟然将整个城楼夷为平地。沙石瓦砾在飓风中起起落落,掀起阵阵沙尘。清弥右手握住三叉戟的戟身,左手则直直地插入了老者的胸口,往后一带,猛地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来。
老者深黑色的瞳仁迅速地失去了光泽,满脸惊骇地盯着清弥那张因为妖力膨胀已然扭曲变形的面孔,缓缓跪倒在地。
三叉戟如同悲鸣一般地燃起一团火红焰光,消失在空气里。
清弥一阵目眩,有些支持不住地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此时双目眦裂,一片血红。原本素白无暇的长袍上爆绽出无数条裂口,汩汩地冒着血,右手手掌被灼烧得没有半块完整的皮肤。他一头的青丝此时竟是一片莹白,激荡着飞扬在空气里。
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一种极致的残酷和毁灭的美感,摇摇欲坠地站在气流翻涌的废墟之上。
“清弥,你以后要来找我哦!约好了!”银铃般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像是一根丝线,将游离的思绪慢慢缚紧。
又是这种感觉,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他低吼一声,化为一条巨大的白犬,腾空而起。
玄武之国,北之森。
霓虹看见一只两人高的白犬从天而降时,以为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当她看见那只白犬在自己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个白衣胜雪的美男子之后,更确定自己就是在做梦。
他浑身是血,却美得愈发妖异。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双通红的眸子死死顶住了霓虹的脸。
霓虹心里很害怕,但是她一直对自己说,这是梦,是梦啊。强撑着让自己的胆子就大起来。他居然真的来找她了,还以为自己的小小幻术对他不会起作用呢——毕竟他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让我跟着你可以吗?”见他久久不语,霓虹抬起头看着他漂亮的金眸,“我不会惹麻烦,我就乖乖地跟着你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霓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他的问题,“因为,你很强吧。”她说话的样子像是在认真思索。她摊开手,手心里是几枚红色的浆果:“蛇浆果是我的宝贝,止有止血的作用。村里的老人说五十年才结一次果。送给你。”
虽然他堂堂西国少主被几颗浆果收买,听起来确实有些滑稽。但是他一时间竟然无法拒绝霓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见过无数个人无数种人无数双眼睛,却没有见过这样干净透亮的眸子,像是泉水一般的。于霓虹,见他没有说不同意,便欢天喜地地认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请求,再然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同行了。
这一切都显得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清弥不知道该怎么推拒。他也不确定这个小孩子是不是又对自己用了什么摄魂之术。
也罢了,暂时带着她也没什么妨害。等回了西国,便把她放在竹屋,和之前救过的那个女孩住在一起吧。只不过她那能控制人心智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此倒是颇有几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