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广场上,到处是人,其中也不乏没暴露的绑匪和便装的警察。西装革履的韩千峰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旅行包,非常地不搭调。他从来没应付过这种场面,心里很是紧张,但是又要在外人面前强装镇定,不断地到处张望着。站在他身边的夏瑶盯着自己的手机,心里在默默祈祷,依依,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九点五十分,林穆波的电话打了进来,“老婆你在哪儿?”
“外地啊,我出差呢,很急。”韩千峰不耐烦地指指手腕上的表,提示她注意时间。
“具体在哪个地方出差呢?”林穆波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生气,依旧不温不火,像极了一个体贴的丈夫。
“北京,我手机快没电了,回头我再给你打啊,你千万别打我电话,剩下一点电我还要留着给领导汇报工作呢。拜拜。”夏瑶飞快地说完,挂了电话,时间过了一分钟。
好残忍的收线!广场西大门正对着的麦当劳里,一个男人刚买的咖啡洒了一地,右手上是一个被生生捏成一团的纸杯,左手上紧握着一个电话。手指上火一般的烫,心里冰一般的冷。要不是秘书JOJO请假,美国总部刚来的总裁对麦当劳的廉价咖啡有着非同一般的热爱,林穆波也不会特意出来买咖啡,也不会看到这一幕好戏。
“放心吧,我有数,误不了电话。”夏瑶负气地说道。韩千峰点点头,努力想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他老爸昨天回去训孙子一样训了他好一通,又说人家外人夏记者都对依依那么上心,你这个亲爹一点都不了解情况,还对人家好心帮忙的姑娘横眉冷对的,简直不可理喻。
“夏小姐……”
“叫我名字。”
“夏,夏瑶,等会见了绑匪,你能不能说你是依依的妈妈?我不想节外生枝。”韩千峰生硬地恳求夏瑶。
“嗯,我知道。”夏瑶心想,就你想到了不要节外生枝吗?
“用西大门第二个红色的公用电话给我打电话。”九点五十八分,夏瑶的手机收到了绑匪发来的短信。这是躲避警方追查的花样吗?她把手机递给韩千峰。韩千峰点点头。
“钱已经准备好了,怎么交易?”嘈杂的广场上,韩千峰对着公用电话的听筒大声说,他的手心微微出了汗,拎在手里的旅行包有些滑。
“开车,一直走到牛山,半个小时后在山下停车场边的固定电话亭边等指示。需要提醒你的是,你和你太太的照片我们都看过,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其他人代劳。”
“让我女儿说句话……”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一路狂飙的韩千峰带着夏瑶到了牛山下,他们不确定警察有没有跟上来,夏瑶觉得绑匪这样兜兜转转,就是要甩开警察。到了这一步,只能见机行事了。
“让孩子的妈妈带着钱上山,只能她一个人,沿着公路走着上来,不要带手机,二十分钟后,会看到右手边一栋黄色的房子。”
夏瑶飞快地奔跑着,她的体育成绩一向不好,八百米都没有及格,此刻她倾尽全力地拎着一包沉甸甸的钱,跑得很是吃力,韩千峰大概是看到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大声冲她喊话,“夏瑶,加油啊,快点跑啊。拜托你了。”夏瑶不屑地想,这个时候还像点样子嘛,不觉加快了脚步。当她跌跌撞撞地看到了黄色的房子时,时间刚刚过了二十分钟。
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气喘吁吁的她敲开了房门,“依依在哪儿?我来赎人了。”
破旧的房间里只有一台不起眼的录音机。
“带着钱从左手边的岔路下山,半小时后搭405路公交坐到底站,西天寺公墓。”夏瑶很崩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有警察,没有韩千峰,没有手机,她只能依靠自己的仅剩的体力,听从这帮绑匪们的摆布。
可是不尽力去试怎么行呢,退一万步来说,依依也是一条生命啊,如果今天她不拼尽全力,以后会后悔一辈子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升腾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抛弃了她的亲生父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吗?此时此刻,她不相信他们没有后悔过。
一直跑到双腿失去感觉,双手也被沉甸甸的旅行包勒出一道道红印之后,夏瑶终于找到了那个很荒凉的公交车牌,随手一摸头发,像是从水里被捞上来的那样湿。阴霾的空中下起雨来,打在她的脸颊上。
高速公路旁的西天寺的公墓门口,一个带着口罩带着墨镜的男人走向了夏瑶,伸手去拿夏瑶手里的旅行包。“等等,孩子呢?”夏瑶并不退让。
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这个地方是颈动脉吗?如果他这一刀下去,会流血而死的吧?
“我是一个报社记者,你觉得如果我死在这个地方,媒体会怎么样?”夏瑶突然间入戏了,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歇斯底里、什么都不怕的母亲。那个在绑匪手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不断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救我,妈妈,我不想死,妈妈……仿佛是依依,又仿佛是她自己,每个母亲在失去自己孩子的时候,都曾有过挣扎吧?她那个狠心将她丢弃的母亲,也有的吧?一行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还有,那篇有我和我女儿照片的帖子现在已经炒得那么热,你想想再有死人的消息,会不会更热闹一点?”
那人手上的刀一动不动。
母爱是最有用的武器!雨下得更大了,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你们也是为了钱,见钱放人最好不过了,我只要我的孩子,我报警也没用,很明显你们早就算计好从这高速上逃了,何必又背上一条人命呢?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我见到我女儿就会给你钱,真的不骗你。”
妈妈,我终于知道了你当时的感觉,你当时也是想把我留下的吧?就像我想把依依赎回来一样。
看到有一辆车逐渐逼近,夏瑶更加急切地说,“我女儿在车上吗?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吧,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我老公和小三跑了,我只有这个孩子,她就是我的一切。”
冰凉的刀锋在颈子上逐渐被捂热了。
“我们只负责收钱,人在哪儿不知道。”那人生硬地说,把钱从她手里夺走,跳上车,开向了西边。
车牌号被卸掉了,她只看到那是一辆破旧的黑色帕萨特,左边的轮胎是新的,右边是旧的,车尾部的车标上,两个相叠的V字正中间,有一个椭圆型的白色斑点。刚才那个人中等身材,脸型看不见,五官看不见。雨越下越大,夏瑶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了,和着沙沙沙的雨声,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重复着看到的绑匪特征。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妈妈,忍痛放弃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我想我原谅你了,你听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