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坡是最后一个得到孙家庄失火消息的。
因为疙瘩坡距离孙家庄的距离最远。
而真正将疙瘩坡解救的,并不是距离远,而是疙瘩坡跟李家庄中间的那片水塘。
走出疙瘩坡,再往西就是一片水塘,水塘的这边是疙瘩坡,那边就是李家庄。
那水塘也是两个村子的分界线。
从前,这水塘里也没水,是一条山沟,山沟的两侧种植的是八卦田,从这边下去,到那边有一里地的路程。
饮马河的那条水渠开通以后,水就引进了几个村子,每个村子都有水塘。
水塘里的水很深,而且又宽,火势吞噬了那边的几块八卦田,就不再往前走了。
就这也把张建国跟憨子他们吓得不轻。
孙家庄着火的时候,憨子正在家里睡觉。张建国抱着小燕也在家里忙活。
远远的,有人发现了火势,第一个就通知了张建国。
按说,村子里人有事,第一个通知的是王海亮。
可王海亮不在家,进城买机器去了,工厂马上要开了嘛。
于是,那后生就通知了建国。
张建国得到这个消息,吓得傻兴趣也没有了,从小燕的身上趴下来,赶紧穿衣服。
两口子穿好衣服,搬梯子上房,站房顶上一看,直吓得目瞪口呆。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孙家庄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张家庄也没有了,大火正在向着李家庄蔓延。
张建国大吃一惊,快速冲到了村子里的配电房,一下子就把电闸给拉了。
出现火灾,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断电。
然后他开始围着村子喊,喊叫大家都起来防火。
村子里的人呼呼啦啦起来一大片。憨子也起来了。
憨子说:“建国哥,你叫俺咋类,人家睡得正香。”
张建国说:“你睡得香,没看孙家庄跟张家庄吗?都没了,憨子,赶紧带上人,拿上家伙,赶过去救火,快点!”
憨子说:“你咋叫我去,你咋不去?”
张建国说:“笨蛋,我在咱村子里,防止大火蔓延过来,烧了咱疙瘩坡咋办?”
憨子一听有理,大喝一声:“哥几个跟我来!”
于是,一大帮子年轻人拿上水桶,笤帚,还有扁担,冲进了水塘,挑了水直奔孙家庄。
没走到孙家庄他们就停住了。
因为孙家庄没了,整个大火已经将村庄吞噬,整整烧了半夜。
大半个张家庄也没有了。
于是,他们就迎着火势一扑而上。
憨子傻,那些后生们也傻,这么大的火怎么能救,走不到跟前,距离大火几十米,就烧脸地不行。
于是,他们没办法,只好将那些水倒在了村子里容易引火的干柴上,然后帮着李家庄的人转移财产。
不一会儿的功夫,大火就蔓延了过来,李家庄也没有了。
张建国这次是兵分两路,一路人马上赶过去救火,另一路人马他安排在了水塘边。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严阵以待,一个个端着水盆,挑着满满的水桶,站在水塘边上。
他们只等着大火穿过李家庄,扑进疙瘩坡。
大火刚刚将李家庄烧完,风向忽然转了,变成了东南风。
火苗子势头一摆,又烧了回去,玩命的烧。
这场大火烧了很长时间,从这天半夜,一直烧到第二天中午,火势才渐渐减小了。
不是他减小了,是没东西可烧了。
这时候再看,西边的四个村子已经不复存在,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没穿衣服的群众,到处是顿足捶胸的哭声。
人们一簇簇一片片,大人哭小孩叫。
张建国傻眼了,根本不知道该咋办。生下来,他就没有经历过这档子事儿。
他想起了村子里的传说。
几百年前,大梁山就经历过一次火灾。
但那次是天灾,是因为不远处的火山爆发,大量的火山灰喷涌而出,一晚之间就把附近的村庄吞噬了。
那一次火灾,足足吞噬了大梁山三分之二的人口,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难道这次也是天灾?可没见火山爆发啊。
火山爆发会引起地震,地也没震。
张建国就判断,是自然火灾。谁家油灯打翻了,引起的。
或者是谁扔烟头引起的。
他顾不得寻找原因,他在想,要是海亮哥在场,会怎么办?
对,救人,先救人,然后再安排大家的住处。
张建国以海亮为榜样,立刻展开了救援工作。
一声呐喊,疙瘩坡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
大梁山的小学也放假了,村子里的人一扑而上。
海亮的爹老子王庆祥也严阵以待,做好了准备,医药箱子早就背在肩膀上,冲进了孙家庄。
让人安慰的是,没死几个人,受伤的也不多。
火起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逃了出来,但是火不能救,他们就远远避开了,只能看着家园烧毁。
只是孙家庄死了两个人,失踪一个。一个是孙孀妇,一个是孙瞎子隔壁一个半瘫的老婆儿。
失踪的那个,正是孙瞎子本人。
那个老婆儿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还有白内障。
最重要的是偏瘫,躺炕上不能动。
他有个儿子,可惜儿子不孝顺。
儿媳妇看的紧,不给老婆儿吃,不给老婆儿喝,也不照顾她。
老婆儿的儿子偷偷照顾一下,到家她就跟男人闹:“照顾那个老东西干啥?让老不死死了算了,死了省粮食!废品,垃圾!拖累人!”
三五天的时间,男人也不敢过去一次,他怕媳妇。
老婆的屙尿都在炕上,屎尿都在被子里。
火烧起来以后,那儿子只顾自己的女人跟儿子,一时间忘记了亲娘。
等想到亲娘的时候,大火早就将屋子烧没了。
火势被控制住,到处是青烟,那儿子就冲进了火场,到处找娘。
找半天才找到,屋顶塌了,将老娘压在了土炕上。
废墟里的老娘已经被烧成了焦炭,鼻子眼都烧没了。一身的肌肉发出烤生肉的味道。
至于死去的那个孀妇,身边更没人。
是张建国为她收的尸体。
那女人同样浑身漆黑,看不清鼻子眼睛。
孙孀妇三十岁守寡,男人死得早,身边连个孩子也没有。
屋顶同样塌陷,桌子板凳一件不剩,米缸跟面缸也被烧糊了,泛出一股麦香。
那间屋子倒是没有塌陷,因为屋顶很好。
但是张建国却发现这女人身上没有衣服,浑身光光的。很可能跟村子里的其他女人一样,临死前还在玩自摸。
或许是她是不想出来,故意把自己烧死的。
因为建国没有发现她有挣扎的迹象。或者是被烟给呛晕了。
让张建国感到纳闷的是,孙瞎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家里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土坡上逃难的人群里,也没有他的影子。
这老家伙凭空消失了。
疙瘩坡的人对其他四个村子的人经过了大营救。
他们拿来了棉被,拿来了粮食,派来了医生。
受伤的被包扎好,死了的抬出去埋掉。
野地里支起了帐篷,每个人都是愁眉不展。
统计了人口,死伤不是很严重,但是财产的损失不小,死了很多牛羊跟牲口。
那正好,杀掉吃肉。
一时间,整个大梁山再次陷入了一场大劫难,几百个村民流离失所,产业全都没了。
大梁山是有钱,而且村民的钱不少。
大部分的村民都不想存到信用社去,因为信用社远,来回要几百里。花一点取一点,还不如放在家里安生。
有的人存在钱罐子里,把钱罐子埋起来,有的人将钱放在臭鞋烂袜子里,这样可以防贼偷。
王海亮开厂需要集资,之所以集资那么顺利,就是因为村民的家里现款多,根本没地方放。
值得庆幸的是,还好他们把钱投进了工厂,要不然一把火全都烧没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建国,我们不想投资了,我们要把钱要回来,我们要盖房,要买猪仔。”
一个人呐喊,紧接着几十个声音随后紧跟。
张建国没有为难,说:“好,我做主了,明天,我就把钱分发给大家,退股入股自由,以后大家有钱了,还可以再投进工厂来。”
张建国之所以擅自做主,是因为他知道,王海亮在在场,也会这么做。
他会尽力帮着大家度过难关。
村民发现张建国这么大方,心里这才稍微虚口气。
目前,整个大梁山只有一个人最难过,也最害怕。
那个人就是张二狗的爹老子张大栓。
因为这把火就是他放的,他想教训一下孙瞎子。
他不知道会引起火灾,大火一起,接连烧了四个村子,全都片瓦不存。
他的心里产生了恐惧,产生了懊悔,也产生了后怕。
他浑身颤抖,不能自抑,村民们的呐喊声,呼救声,还有牲口的撕裂嚎叫声,在他的耳朵边响了一晚。
第二天,那些声音又在耳边响了一天,而且怎么也不肯退去。
他一身虚汗,眼光无神,跟得了疟疾一样。大栓婶呼唤他,他都没听到。
大栓婶说:“他爹,吃饭了,你咋了?”
张大栓擦一头一脖子汗,说:“没事,”
“你应该出去走走,大家都去救援了,你也该去。要不然别人会说咱们的坏话。”
张大栓一想也是,这个时候,自己要尽量保持坦然,不能让人发现这火就是我放的。
心虚肝颤只会惹人怀疑,越是所无其事,别人越是不会往他身上猜。
想到这里,张大栓就揭开被子,趿拉上鞋,走出了村子。
哪知道刚刚走出家门,他就跟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人说:“大栓兄弟,你干的好事?作孽啊……”
张大栓仔细一看,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大喊一声:“鬼啊鬼,打鬼……”
他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昨天自己烧死的孙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