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回家,坐的不是公交车,而是油罐车。
因为王海亮购买了一大车柴油,必须要亲自押送。
汽车的前面是司机,旁边是王海亮,后年的座位上是带娣跟小梁老师。
小梁坐在带娣的旁边,身体非常不自然,脸蛋红红的,身体蹭啊蹭,一个劲往带娣这边靠。
带娣的身体不由自主往旁边挪,如果不是车厢的阻挡,差点被这野小子挤下去。
小梁打开背包,从包里拿出零食讨好带娣:“带娣,这是巧克力,你吃,你吃啊……还有话梅。”
带娣摇摇头,说:“你吃吧,俺不饿。”
“这是零食,吃不饱的。坐着发闷,就当是消遣了。”
带娣说:“对不起,俺不喜欢吃酸的,谢谢。”
带娣不领情,小梁老师就非常失望。
他的眼睛在注视着带娣,而带娣的眼光却一直注视着王海亮。
从小到大,带娣看了海亮哥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还没有看够。她完全没把旁边的青年后生当回事。
油罐车飞驰上公路,离开了Z市,顺着国道行驶,半个小时以后,走进了大梁山。
汽车在大梁山的盘山道上转悠了四个小时,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国道的山口。
小梁没有坐过油罐车,车上的柴油味熏得他头疼,一个劲的恶心,吐了个翻江倒海。
当汽车停到山道入口的时候,他头晕眼花,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明显是晕车了。
王海亮帮他拍着后背,问道:“你没事吧?”
小梁说:“没事,为了大梁山的教育,我死了也值。”
这话他是说给带娣听的,可惜带娣听了没反应。
大梁山的山口位置,早已有四十多个运输队的人等在哪里了,都是山里健壮的青年。
而且他们带来了二十多个独轮车,独轮车上都是汽油桶。
汽车开不到山里去,只能把上面的柴油一点点装进汽油桶,然后利用独轮车分批送回去。
这是大梁山运输队的职责,山外的东西运进大山,山里的山货运出来,如此往返,周而复始。
这批运输队再后来成为了大梁山物流公司的雏形,他们为大梁山的初期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二十多辆独轮车,将所有的柴油从油罐车里抽出来,所有的油桶用绳子捆绑。然后海亮扯开嗓子大喝一声:“弟兄们!走喽————!”
这是一种前进的号子,号子声一喊,大队人马绵绵延延开始出发了。
为了迎接新老师的到来,大梁山的人特意安排了一辆牛车。
牛车的前面是两头健壮的牛,海亮,带娣,跟小梁老师上了牛车。
一路上都是风景宜人,山道的两侧鲜花盛开,红的,白的,黄的,一簇簇一团团,煞是好看。
满坡的小草葱绿,春风好像母亲的大手,从草尖尖上拂过。四周的大山绵延起伏,巍峨高挺。
大梁山的天比别处的天更加湛蓝,仿佛洗过一样,时不时有一两片白云飘过,像牛,像羊,像一尊尊玉佛,像城堡,像一群群在水面上游动的大白鹅……
你还别说,初入大梁山,小梁老师真觉得这里风景宜人,打算住在大梁山不走了。
这是一片被人遗忘的人间仙境,这是一片让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山道上的运输队小伙子们为了打发寂寞,开始放声高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道……”
那嗓音高亢嘹亮,绵远悠长,粗狂有力,惊散了一山的鸟雀。
小梁感叹一声:“大梁山真的好美啊,真想在这儿呆一辈子。”
王海亮苦苦一笑:“过一段日子,你就不这么说了,住进大梁山,对你们山外人来说,是一种考验……”
小梁老师信誓旦旦:“我喜欢这种考验,也喜欢这里的……姑娘,我相信自己会留下的。”
王海亮这次回家走的山路,正是大梁山运输队走的山路。
运输队的山路跟修路队修的那一段不是一回事。
修路队图的是距离近,节省成本,缩短工期,遇山开山,遇石炸石。
而运输队为了保证货物的畅通,只能绕道,那条路好走,他们走那条路。
这样的话,比起将要修出来的那条路,足足多绕了二十多里,但至少这样是安全的。
前面是牛车,牛车非常慢,两头黄牛扭着肥大的屁股一点点磨蹭。
小梁老师坐的位置很不好,正好坐在前面,冲着两头黄牛的屁股。
两头牛一边走一边放屁,后面噼里啪啦响,跟过年放鞭炮一样,熏得这小子头昏脑涨。
他两只手来回扑闪,一边扑闪一边说:“好臭啊,好臭。”
那种可爱的样子逗得王海亮跟带娣哈哈大笑。
向前走二十多里是大山,再走二十多里还是大山。大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到疙瘩坡。
小梁老师很难想象,会有这么一群人住在深山里,他们与世隔绝了几百上千年。
如果不是海亮开出一条路,山里人恐怕永远出不来。
他感叹造物的神奇,也感叹王海亮的勇气。
整整走了半天,天气开始炎热,小梁老师说:“好渴啊,好渴,有水没有?”
王海亮说:“有,但您是我们大梁山最尊贵的客人,不能让你喝生水,我这儿有奶,用来招待你。”
小梁楞了一下:“奶……?你们山里人也喝奶?”
海亮说:“我们喝不起,特意用来招待你的。您稍等一下,奶马上就来。”
王海亮说着:“喻——。”了一声,拉住了牛车。
然后他从行李里拿出一个茶缸,一下子扎进了牛肚子下面,开始挤奶。
这时候,小梁才看清楚,前面的两头牛是可以挤奶的。
牛肚子下面丝丝拉拉响,几分钟以后,果然,王海亮端着茶缸出来了,茶缸里是满满的牛奶。
他首先递给了带娣,带娣抿着嘴喝了几口,然后交给了小梁老师。
小梁愕然了,这种喝生奶的方式让他惊讶:“这奶……能喝吗?”
海亮呵呵一笑,点着一根烟道:“味道好极了,不信的话,你尝尝。”
小梁老师捏着鼻子喝了一口,果不其然,浓郁的奶香直冲鼻孔,而且甘甜爽口。
他跟饮驴子一样,咕咚咕咚一气饮进,喝完以后擦擦嘴,还是意犹未尽。
“哇,果然很好喝,海亮哥,我也要下去,自己挤一杯来喝,味道太好了。”
不等王海亮招呼,小梁同样从马车上下来,一头扎进了牛肚子底下。
他二话不说,抓着一头牛挤起奶来。
但是小梁的运气很不好,挤了半天,什么也挤不出来,十分钟以后,只是挤了那么少半杯。
而且他挤出的牛奶跟王海亮的不一样,王海亮挤出的奶是白色的,芳香浓郁。
但是小梁老师挤出的奶是青色的,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轻轻抿了一口,摇摇头说:“怎么回事?这么难喝。”
顿时,王海亮惊讶了,嘴里的烟差点掉地上,旁边的带娣也羞得满面通红。
王海亮结结巴巴说:“不好意思,刚才你挤的那头……好像是公牛。”
…………
王海亮带着小梁老师是三天后赶到疙瘩坡的。
牛车走走停停,在大山里磨蹭了三天,行驶了二百里的山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先头部队已经得到了消息,迅速将这件事通知了村子里的张大毛跟王庆祥。
新老师的到来在大梁山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为了迎接小梁老师,张大毛跟王庆祥特意准备了响器班,村子里的锣鼓队跟秧歌队也组织起来。
小梁老师刚刚走进村子,跳下牛车,张大毛远远看到了他,大手一挥:“预备——起!”
“滴滴答,屋里哇……咣咣咣……”所有的响器一起敲响,那些老娘们也扭动起腰肢。脑袋晃的像只摇摆的水桶。
利用响器班跟秧歌队欢迎客人,是大梁山对山外人最尊贵的礼仪,一般人享受不到。
不但如此,王海亮的媳妇玉珠也将学校的孩子们组织起来,他们一个个行着少先队的礼奋力高呼:“欢迎新老师……欢迎新老师。”
小梁差点被这种尊贵的礼仪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些善良的山民是淳朴的,也是热情好客的,他们利用山里人的朴实,诚恳,将新老师感动得泪如雨下。
小梁老师被请进了学校,住进了学校的办公室。
他吃的粮食是有村子里的人筹集的,睡觉用的棉被,还有锅碗瓢盆,都是村子里的人供给的。
第一天,大家热情地招待了他,王海亮特意宰了几只鸡,还开了一坛子老酒,当天晚上小梁就住在了学校的办公室里。
学校的办公室分两间,一间住的是带娣姑娘,一间住的是小梁老师。
能够跟带娣住在一起,是小梁老师最大的期盼,他渴盼着可以跟带娣姑娘交流一下。
可带娣根本不理他,话也很少跟她说。
吃过饭以后,看看天色不早,村子里的人都回家了,带娣姑娘召唤了一下猎狗黑虎,然后进屋子备课睡觉去了。
看着村民走完,天色完全黑透,小梁就想,是时候跟带娣姑娘交流一下,增进一下关系了。
我长得这么帅,简直是天妒英才,一定会打动带娣,说不定女孩子会投怀送抱。
这学校里没有别人,只有一男一女,孤男寡女啊,夜深人静,寂寞难熬,一定会擦出爱情的小火花。
于是,小梁悄悄出了门,踏着夜色,过来敲带娣的门。
哪知道刚刚走到带娣的门口,差点没吓死他,裤子都尿湿了。
因为他看到带娣的门口窝着一头狮子。
那是海亮家的猎狗黑虎,黑虎在保护带娣的安全。
黑虎一眼瞅到小梁,两只耳朵蹭地树立起来,脖子上的鬃毛也炸立起来。
它胡子抖动,眼睛宛如杠铃,嘴巴里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得儿……得儿……得儿汪!得儿汪!汪汪得儿,汪汪汪……!”
黑虎的样子非常勇猛,把小梁老师给吓得,好像被野狗咬了一口的兔子,蹭地窜进了自己的屋子。
咣当关上门以后,一脑袋扎进了被窝里,颤抖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