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四妮来到了王海亮的帐篷里,她跟海亮说:“海亮,俺要走了,离开大梁山,可前面的路俺不敢走?你必须要送俺走过大梁山^。”
海亮上下大量了一下四妮,他也为女人感到深深的惋惜。
几天前,他从两个小叔子的棍棒下将女人救出来,就是担心她会被毒打一顿。
所以海亮应该是四妮的救命恩人,戏班子没有带她走,海亮也很惋惜。
他说:“好!我正好要到山外的工地去,那就把你送上国道吧。”
就这样,第二天早上,四妮跟着王海亮的另一队人马走出了山外,来到了山外的工地上。
因为有了张喜来的注资,这条路已经不缺资金了。
两队人马一起修,一队从里向外修,一队从外向里修。
什么时候两支队伍接头,就是大路修通的一天。
而且王海亮一个人已经把大梁山的山果生意,药材生意,柳编生意全部揽在了自己的麾下。
这就等于他一个人跟张喜来做生意,将所有的货物卖给了张喜来。
而张喜来把卖掉山果得来的利润,再次注入到修路的工程里去。
这种办法叫以山养路,一旦大路修通,张喜来从中得到的利润是不可估量的。
王海亮将山果,柳编,跟药材大量收购,卖给张喜来,当中自然也加了利润,所以说,以后的王海亮会非常有钱。
他的事业生涯已经开始起步,并且步入了轨道。
一路上,四妮都不怎么说话,脸蛋红红的,低着头不敢见人。
王海亮说:“四妮,把头抬起来,胸口挺起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又没有错。”
四妮说:“海亮哥,俺错了,真的错了。”
海亮问:“你哪儿错了?”
四妮说:“俺错就错在,当初没有找到像你这样的好男人。海亮哥,如果俺男人没死,如果他可以跟你一样能干,俺死在他怀里也心甘。”
王海亮呵呵一声笑了,觉得愧不敢当。
四妮说的是实话,在大梁山,她唯一嫉妒的就是玉珠。
玉珠是幸福的,也是快活的。
王海亮不单单在干事业,在往家里挣钱,他对玉珠也很好。
每次出山到城里去,王海亮总会给玉珠买东西,给孩子灵灵买东西。
他为玉珠买了金镯子,金耳环,金耳坠,金项链,也买了很多很多化妆品。
玉珠几乎每天洗澡,洗白白以后,这个膏啊那个粉,跟糊墙一样往身上抹。
女人穿上新衣服,再带上那些首饰,每天早上到学校给孩子上课,大老远就把那些年轻后生馋的口水直流。
王海亮的媳妇就是俊,就是香,就是白……结婚三年,玉珠不但没有变成乡村的黄脸婆,反而比做姑娘的时候还要白嫩,还要细腻。
这都是王海亮的功劳啊,给女人买化妆品滋润她,也用男人的精华滋润她。
每天晚上,只要海亮在家,总是把玉珠弄得欲罢不能,嗷嗷大叫,两个人从天黑折腾到天明,搞得全村人都睡不着。
于是,全村的男女都跟着他们夫妻一起嚎叫,折腾,陶醉……简直羡煞旁人。
玉珠的样子就像使了肥料浇了水的庄家,总是那么丰润,饱满。
全村的女人都在嫉妒玉珠,都在嫉妒她嫁给了王海亮。
有的女人恨不得把玉珠掐死,自己一脑袋扎王海亮棉被里去。
四妮当然也不例外。
可她必须要走了,大梁山已经没有了她的立锥之地。
女人随着海亮的修路队走出大山,终于上了国道。
四妮摆摆手说:“海亮哥,俺要走了,谢谢你跟玉珠姐姐一直照顾俺。”
海亮说:“四妮,常回来看看,将来嫁人以后也要回来看看,以后我会让大梁山越来越好,过上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四妮的眼角湿湿的,说:“海亮哥,俺信你,信你会把大梁山越建越好,以后俺一定回来。”
女人上了公交车,就那么走了,她又回过头看了看远处的村子,看了看那支强健的修路队。
有的人在钉炮眼,有的人在排险石,推土机跟钩机发出一声声轰鸣。所有的年轻人全都拼足了力气。
一年一度的大梁山再一次变黄了,变成熟了。
远处的酸枣树,野杏,核桃,大枣,全都成熟,滴滴坠坠挂满了枝头,红彤彤的。
大梁山又是一个丰收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四妮真不愿意离开……遮风挡雨的,还真把疙瘩坡当成家了。
四妮擦干了最后一滴眼泪,看着越来越远的海亮,说:“海亮哥,你放心,早晚俺还会回到大梁山……俺舍不得你们。”
公交车开呀开,绕着盘山道走啊走,又走了接近四个小时,终于走出了大山。
四妮回到了久违的故乡。那是一个乡村,跟疙瘩坡一样穷,名字叫水窑村。
水窑村距离Z市并不远,也就二十多里,是丘陵地带一个贫穷的小山村。
四岁那年,四妮的娘死了,七岁那年,爹又帮她找了个后娘,八岁那年,后娘为她生了个弟弟。
有后娘就有后爹是千古常理,再后来,女孩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苦难中。
小学没有毕业,她就被后娘从学校里拉了回来,看护年幼的弟弟,然后就是喂猪,上山打猪草。
家里本来就穷,遭遇后娘的孩子,日子就更难过了。
吃的是窝窝头,红薯干,玉米面糊糊。不到逢年过节,见不到腥。
稍有不顺,就是一阵毒打……后娘打她的时候,一般都是背着丈夫,用笤帚疙瘩打她的后背,用擀面杖敲她的膝盖,用手指拧她的手臂,皱着眉,咬着后槽牙拧,将四妮拧得手臂上都是淤青。
她还不敢让爹知道,因为担心爹会难过,爹发现的时候,她总说自己是不小心,摔得。
所以那时候的四妮很瘦,简直瘦骨嶙峋,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破破烂烂。
她等啊等,熬啊熬,一只盼着自己长大,盼着自己嫁人,遇到个好男人,可以珍惜她,保护她。
十八岁那年,她梦中的男人终于来了,那男人叫小猫子,就是后来跟着海亮修路,在山道上被野狼咬死的五个男人,其中之一。
小猫子是个憨实的孩子,身材同样很瘦,皮肤黝黑,二十来岁却胡子拉碴,像个干巴的小老头。
但不可否认,小猫子的心眼很好。回家的路上路过水窑村,一眼就相中了她。
小猫子将自己一年挣来的工资,全部给了四妮的后娘。那后娘贪图小猫子的钱,就那么胡乱打扮一下,把四妮送给了他。
小猫子拉着四妮的手,将女人拉进了大梁山,在哪儿一住就是三年。
新婚的第一晚,当男人将她裹在身下的时候,少女的羞涩跟无助让她颤抖,也让她无地自容。
男人胡子拉碴的嘴巴亲她的脸,吻她的唇,一双粗糙的大手还在她的身上来回划拉。
第一次的疼痛跟麻痒,至今还让她记忆犹新。
那一晚,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也从姑娘变成了媳妇,并且尝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男人的胡子,硬邦邦的,都拉人,亲她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一把鞋刷子,在她的脸上扫过。
但四妮是知足的,她觉得自己一生都要跟小猫子在一起了。
可怎么也想不到,成亲不到一年,小猫子就死了,死在了野狼的利爪下。
王海亮给了她大量的抚恤金,为了照顾她,还把她送进了柳编队,让张大毛教会她柳编手艺。
四妮不少挣钱,在大梁山的这些年,她才感到自己活的有个人样了。
男人死了以后,她憋得不行,男女间的那种事儿就像抽大烟,一旦上瘾就不能拒绝。
四妮守寡二年,根本就熬不住,这才跟小武生又产生了感情。
被婆婆跟小叔子赶出家门,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所以四妮并不后悔,她拿着包袱,毅然走进了久违的娘家。
娘家是她唯一的避风港湾。
四妮回到家以后,首先看到的是后娘的那双白眼。
后娘笑里藏刀,咬着后槽牙问:“回来了?”
四妮点点头。
“听说你男人死了?”
四妮又点点头。
“那你回来做啥?”
四妮低着头说:“俺没地方去了?只能回家。娘,你收留俺吧,俺可以干活,俺有的是力气。”
后娘说:“我可没那闲粮食养着你,家里也没有你的住处。”
四妮说:“俺可以住柴房,还可以帮着你养猪,听说咱家喂了十几头大猪,将来大猪卖了,钱是您的,您管俺饭就行。”
四妮很明显把自己当成了不要钱的长工。
既然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后娘只好说:“那行,你住下吧,帮我喂那十几头大猪,猪要是掉膘,小心我饿你三天。”
就这样,四妮住了下来,住进了柴房里。
她回家,她爹不知道,因为那时候四妮的爹进城打工没在家。
第二天早上起来,四妮就背起竹篓,拿起镰刀上了山,打了满满一大筐猪草。
她将猪草用菜刀剁碎,放在大锅里熬煮,这样猪吃起来就会有滋有味。
熬好的猪草还要搅拌上麦麸,米糠,有猪草有粗粮,这样猪长膘才会快。
四妮是喂猪的行家,当闺女的时候就喜欢喂猪,嫁进大梁山以后,喂猪也是她家里的收入之一。
最好的猪食还不是这些,而是城里人饭店里吃剩的泔水,饭店里的泔水油水大,都是细粮,猪特别喜欢吃。
水窑村距离Z市不远,常常有人到城里的饭店去讨要泔水喂猪,四妮也去。
这天,四妮骑上了家里的三轮车,再一次来到了Z市,她从一家饭店的后厨里提出了一桶泔水。
哪知道刚刚倒进篓子里,忽然从旁边冲过来一个叫花子。
那叫花子可能是饿坏了,饥不择食,一下子抓起四妮的泔水,狼吞虎咽吃起来。
四妮吓一跳,赶紧去阻止他,骂道:“你这人咋这么没出息?竟然跟猪抢食吃?放下,你给我放下……”
那叫花子浑身泥泞,头发很长,一脸的污垢,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猛一抬头,四妮看清楚了,她不由惊叫一声:“张二狗……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