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在外面哭了很久,海亮家的门也没有开。
后半夜,女人的哭声停止了,她悻悻站了起来,慢慢走向了大梁山的山口。
小燕跟当初的带娣一样,想到了死,还是死了的好。这样活下去也没意思了。
她顺着山路漫无目的走,夜色很黑,脚下的路明光笔直,她完全忘记了冬季的凄冷,暗夜的恐惧,也不害怕有野狼忽然窜出来,一口将她咬死。
反正是要死了,怎么死都不重要。
哪知道还没有走到大梁山小学的位置,就被赶上来一条黑影扑倒了,是个男人,那男人正是张二狗。
张二狗年三十晚上赌钱,输了个口袋空空,本来就一肚子气。
回到家以后,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房门紧锁,但是窗户被撬开了,小燕也消失不见。
他立刻明白女人跑了,连忙急慌慌追了出来,小燕在海亮的家门口耽搁了一阵,没有跑出去多远,还是被二狗追上了。
张二狗将女人按倒在地上,揪住她的头发,生生将她拖了回来。
回到家里,他一肚子怒气没处撒,拿根绳子将女人捆绑了,嗤地一声,小燕的身体就被掉在房梁上。
张二狗怒目而视:“你还给我跑?我让你跑!让你跑!让你跑!”
男人扑上去拳打脚踢,用鞋底子抽她,用皮带摔她,还是不解恨,最后将皮带沾了水,一鞭子一鞭子在女人的身上抽打。
这一次小燕没有哭,也没有流泪,二十天的时间,她感到眼泪已经流干,再也懒得反抗了。
张二狗在女人的身上抽了几十鞭子,竟然发现小燕的两腿上净是血,一股红红的血水顺着女人的裤腿向下流淌。
女人的脸色也越来越白,越来越白,最后变成的铁青。
张二狗吓坏了,扯开嗓子大喊:“娘,你过来,快看看,小燕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距离天明不远了,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开始穿新衣服拜年,鞭炮声再次震耳欲聋。
大栓婶也起来了,准备煮饺子,拜祖宗。忽然听到儿子叫喊,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房间。
这一看不要紧,大栓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栓婶经验丰富,给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女人流产了……小燕早就怀上了张二狗的孩子。
其实小燕也知道自己怀孕了,只是没有跟张二狗说。
她想回家以后给二狗一个惊喜,可怎么也想不到,张二狗会忽然翻脸。
女人的心非常纠结,于是就将怀孕的事儿隐住了。
孩子刚刚两个月,她的肚子还没有起,妊娠反应也不厉害,大栓婶竟然没看出来。
大栓婶傻了眼,嚎哭一声:“作孽啊,二狗,你的儿子……儿子没有了。”
“啊?”张二狗闻听同样蹬蹬后退两步,一跤摔倒。他扑向了娘,晃着大栓婶的肩膀问:“娘,咋办?咋办啊?”
大栓婶说:“快,把绳子放下来,找王庆祥,或者海亮也行,快看医生,快呀……”
这个时候他们才感到后悔,但是后悔也晚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完了,那可是二狗的亲生骨肉。
张二狗慌了手脚,赶紧将小燕从房梁上卸了下来,啪啪首先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啥女人不跟自己同房,她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我他么的真粗心,咋就没有看出来小燕怀孕?
“我不是人,我是牲口,我是畜生!小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我错了。”
张二狗一边哭一边将女人背在了肩膀上,赶紧冲出屋子,直奔王庆祥的家。
小燕的身体酸软无力,已经昏迷,两只手耷拉在了张二狗的肩膀上,无力地垂下。
张二狗背着小燕一口气冲进了王海亮的家门。
天不亮王庆祥就打开了家门,因为今天是年初一,晚辈们要来拜年。
他刚刚吃过饺子,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这堆火是有含义的,第一是为了照明,第二是讨个好彩头,火堆烧的是木柴,柴旺就是财旺。
而且他在门口的位置放了懒汉棍,懒汉棍专门打懒汉,谁绊倒就证明谁是懒汉。
张二狗背着小燕冲进来的时候没注意懒汉棍,一个没留神,被懒汉棍绊倒了,来了个狗吃屎。小燕的身体也扑倒在了他的后背上。
王庆祥正在院子里烧火,发现王二狗进门就是五体投地,赶紧上去搀扶:“呀,大侄子,这是咋累?不进屋子就磕头?海亮娘!快,给孩子拿红包!”
王庆祥觉得二狗是来给他拜年。
张二狗哭笑不得,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王庆祥的腿:“庆祥伯,救命,救命啊!快看小燕,她是咋了?”
王庆祥这才注意到张二狗的后边有个女人,那女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正是张二狗半个月前从山外领过来的媳妇。
王庆祥也吃了一惊:“你们这是……?”
王二狗说:“庆祥伯,小燕晕倒了,她下面……流血了,你给看看啊。”
王庆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弯腰跟二狗一起将小燕抬进了屋子里。
大栓婶也慌慌张张跟了过来,满脸的泪痕,现在的她后悔不已,早知道小燕怀了二狗的孩子,也不会这么对她。
王庆祥将小燕抱在了屋子里的土炕上,男人微闭双目,首先摸了摸女人……的脉,然后又瞅瞅女人的舌苔,翻开眼皮瞅了瞅她的眼底。
王庆祥看病一般很少摸脉,只要看病人一眼,很快就可以开药,这样的医生一般人办不到。
他是大梁山有名的老中医,人称赛扁鹊。
王庆祥手捋胡须,摇头晃脑,最后苦苦笑了,说道:“二狗,你媳妇流产了,孩子没有了。”
“你说啥?”大栓婶猛地站了起来,她晃了晃,眼前一晕,扑通倒在了地上。
张二狗也咧着大嘴哭了起来:“都怪我!都怪我啊,是我不好,我不该拿小燕撒气,不该打她的,孩子是我打掉的,我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张二狗嚎啕大哭,后悔不迭。
现在后悔也没个鸟用,小燕还是在昏迷,女人在睡梦里说着胡话:“海亮哥,求求你,带俺走……”
王庆祥当然也发现了小燕身上的伤,被张二狗打得浑身血淋,这孩子就是被生生打掉的。
别人家的女人怀孩子都当宝贝,啥好吃好喝都紧着媳妇,就怕女人受委屈,张二狗倒好,直接把孩子给打得流产。
“那,现在怎么办?咋办啊?”张二狗期待地看着王庆祥。
王兴祥叹口气:“还能咋办?我开几服药,回家慢慢调养吧,以后别再打她了,要不然想再怀上孩子,势必登天!!”
“喔喔,知道了,谢谢庆祥伯伯。”张二狗跟王庆祥家有仇,主要是跟海亮的恩怨不断。
按说,就是病死也不会找王庆祥看病,可大梁山就这么一位中医,不找他真的不行。
再说也不能看着小燕就这么死掉。
张二狗把小燕背回了家,大栓婶陪着王庆祥到医馆抓了几服药。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个年过的胆战心惊,非常不舒心,大栓婶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王家会屡遭磨难。
首先是男人坐牢,其次是儿子失踪一年,好不容易二狗回来了,领回来一个媳妇,媳妇却不听话,整天想着逃走。
教训她一下吧,又把孙子打没了。老天爷,你为啥要折磨俺?
这一次,大栓婶跟二狗再也不敢动小燕一指头了,也不敢再捆绑女人了,把她敬若上宾。
大栓婶亲自到厨房熬了草药,吹到不凉不热,端到了小燕的面前。
小燕苏醒了,女人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大栓婶说:“孩子,喝两口吧,都是我不该,我不知道你怀了二狗的孩子,也不知道你会如此刚烈。
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娘……给你赔不是了。”
小燕没理她,也没有哭,将脑袋扭向了一边。
现在,她对这个家非常的讨厌,她也不知道这股讨厌从哪儿升起的。
或许是没来大梁山之前,被高老板当场抓住,看到二狗为了自己活命,丢下她那种没出息的样子的时候。
或许是来到大梁山那一晚,二狗被海亮堵在屋子里暴打,她明白真相的时候。
或许是听到村子里的流言蜚语,而又亲眼看到二狗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全的时候。
总之,张二狗在她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从前她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全部化作了泡影。
张二狗根本不是自己理想中的男人,是自己瞎了眼,看上这么一个无赖。
她的心早就死了,成为了一捧死灰。
她曾经幻想把孩子打掉,不想自己跟张二狗有任何牵扯,可思前想后又不忍心,那毕竟是自己身上的肉,好歹是一条命。
现在,张二狗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儿子,报应啊!这是张家应有的报应。
大栓婶跪在地上不起,抱着小燕的身子苦苦哀求,老人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小燕说:“大娘,俺跟二狗没成亲,也没有结婚证,从法律上讲,俺还不是他的媳妇。你就发发善心,放俺走吧……求求您了。”
大栓婶说:“闺女,你先养好身子,养好身子咱再说,就算要走,也要身强体壮才能走出大梁山啊。都是二狗不好,我去揍他。”
大栓婶站起来,一脚冲儿子踹了过去,踢在了二狗的腿弯上。
张二狗站立不稳,扑通冲小燕跪了下去,说:“小燕,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你好,咱再也不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小燕说:“二狗,咱俩的结合本来就是个错误,你留得住俺的人,也留不住俺的心。俺决定了,能够站起来俺就走!俺恨死了你,也恨死了大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