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西院灯火通明,方初久撑着眼皮用二妞带回来的东西做了几个简易的炸弹,瞅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睡得流口水的二妞和盘成蛇饼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胭脂,终于打着哈欠一头栽到床上。
东院里月影依稀,宫洵静坐于窗前,一手扶着额头,屋内并未掌灯,昏暗的光线衬得他容颜朦胧,眸色澄澈依旧,却隐隐透着一缕空茫。
陈岩从后面轻声飘落,低声提醒,“少主,子时已过,该休息了。”
宫洵抬了抬眼皮,像是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随意摆摆手,声音有些暗哑,“安排一下,明日一早从北城门过。”
陈岩蹙眉,“少主……这是打算去临水县?”见宫洵不答,他又道:“临水县此时瘟疫严重,全县均被封锁,属下听闻二公主在时医用药材就已经供应不上,若我们贸然前去……”只怕是杯水车薪。
后面半句话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少主的医术自是不必多说,可漓幽谷向来不干预朝中之事,即便要帮,也得朝廷捧着景泰帝的求援书带上等价物事,亲自说个“请”。而这一次,少主不仅没有收到景泰帝的任何好处,似乎还受了夏侯茗的威胁。
他越想越气结,先前不知,但方初久一换了男装他便认出她是二十天前迷雾山脚遇到的那个倒霉蛋。方家嫡女这个身份太敏感,引来了各方势力的觊觎,少主竟还把这么个祸患留在身边。
“少主,要不……”
“夏侯茗这是捏住了我七寸。”宫洵淡淡应声,阻了陈岩欲说出杀了方初久的念头。他索性抿唇不再说话,至于少主说的“七寸”是什么意思,他即便不懂也不敢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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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方初久顶着黑眼圈收拾了东西,唤醒二妞,两人一蛇出了门。
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陈岩坐在第一辆通体黑色马车前,面无表情,见方初久出来,眸色幽深了几许。板着脸道:“方初久,少主让你坐这辆马车!”
啥?
方初久欲跨上第二辆马车的一只脚悬在半空,昨晚这混蛋不是说让她走的吗?怎么这会子又反悔了?无奈地抿了抿唇,如今还在翠屏,还得靠他手上那份卖、身契出城门,还是少得罪他为妙!
这样一想,她索性收回脚,正了正肩上包袱,大步走过来。
车厢内,墨色重锦帘垂落,橙色光线透过边角缝隙,懒洋洋打在宫洵微垂的睫羽上,这般随意的点缀,自然的装饰,刹那点亮一车厢的昏暗。
保持半掀帘幕这个动作的方初久怔愣一瞬,倒抽气一瞬,再用一瞬回过神,咧着嘴打招呼,“早上好啊!”
宫洵似是没听见般,顺手拿过一本书看了起来,眼皮也不曾掀一下。
方初久哼哼两声,收了情绪探进脑袋挑眉道:“哎哟喂,少主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有龙阳癖好,你长得这样好看,若是跟你坐一车,待会儿我要是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可怎么得了?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分开坐比较好!”
她自忖这番话拿捏得恰到好处,连面瘫脸陈岩都难得一见扭曲了脸。
但她拿捏错了一件事,长得好看的男人不一定都是童话里温润如玉的暖男形象,也有可能是披了美人皮的黑心毒蛇。
“你不是说过怀孕了算你的吗?”宫洵并不犹豫,薄削精致的菱唇缓缓吐出清润慵懒的嗓音,随意得好像在讨论天气的好坏。
“……”
陈岩一个跟头栽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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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帷纱浮轻浪,玉帐里,夏侯茗单手托腮身姿斜卧在床榻上,半幅深红衣角曳地。
雕着鸟兽的屏风前,黑衣探子笔直挺立,声线雄厚,“公主英明,宫洵等一干人等果然往北城门去了,看势头八成是往临水县方向。”
里头的人毫不意外,“本宫就知道即便我不说,他自己也会去临水县。”
“卑职不解。”探子垂首蹙眉。
夏侯茗弯唇,低低笑了一声,“打蛇七寸攻其要害,临水县是宫洵的心结,他绝对不可能亲眼看着那个人的故乡毁在一场瘟疫中。”
“既然公主早已算准了宫洵必定前往临水,为何还要设醉仙楼之宴?”
“萧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却总是猜不透我的心思。”夏侯茗抬头,牵动脚踝动了一动,金铃一阵轻响,目色悠远冷鸷。
萧叶闻言后退一步低眉道:“若卑职猜的没错,公主是为了给王意显演一出好戏,顺便把他的人扣往临水。”
夏侯茗冷哼一声,“这只老狐狸,淌了浑水还想全身而退,当众请缨跋山涉水护送,为的不就是想亲自抓方家的把柄么?只可惜他那如意算盘打错了,他必然万万没想到那晚被抓获的是他自己的部下方子浩,更没想到自己派人将翠屏围得固若金汤还是让方幽澜回了方家。”继而莞尔道:“醉仙楼一宴,比起吃哑巴亏,他更加怀念温香软玉的味道了吧!”
两段话之间转折性太大,萧叶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只低声问了句:“宫洵身边那个女子该作何处置?”
夏侯茗抚了抚修长的指甲,“那个女人,有点意思,暂且留着吧!”
话落又对外吩咐,“通知北城门的守城将士,宫洵等人过时,不必盘查,直接放行。”
萧叶又问,“公主,我们是否也启程前往临水?”
夏侯茗摆摆手,“不必,有司马昭云和宫洵二人足矣,我的首要任务是返京,鬼雾林那件事着实蹊跷,父皇竟不动声色地让韩舟继续北上,我得亲自去查一下。”
“可是……”萧叶有些担忧,“前些日子公主您遭了弹劾,即便圣上知刺杀方幽澜那事并非您所为,但只要经百官一撺掇,想必他心里也产生了嫌隙,如今临水灾祸不断,若是您亲自坐镇,等瘟疫一除便是大功一件,朝中老臣即便再有非议,也断然不敢明着与你作对。”
“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夏侯茗颔首,“只不过本宫不喜那污秽之地,你去打听一下王意显那个老狐狸何时启程回京,本宫要与他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