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阳光极为柔和,透过桂叶丹枝,洋洋洒洒斑驳在皇宫御花园亭子里执棋对弈的二人身上,相较于鬼雾林里炮仗阵阵,马蹄乱飞的喧嚣,这一处颇为宁静。
短暂的缄默过后,一子落回棋盒,与其他白玉棋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落棋人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哈哈哈,传闻漓幽谷宫少主不仅医术冠绝天下,就连棋艺也非凡超群,今日一博,果真神乎其技,朕输得心服口服。老尊主若泉下得知,想必也该瞑目了。”
说话的人,修眉入鬓,笑起来时眼角挑出几丝尾纹,却掩不住眉间威仪和眸中逼人星芒,即便是这般笑,那笑意也未曾到达眼底,三分温,七分凝,尽显帝王风范。
“陛下过奖了。”对面白衣男子微扬的唇角,如春日里轻轻拂过的柔风,流光掠影,过不留痕。“只可惜家师早逝,晚辈并未得继承他全部衣钵。”
一句话,说得温婉平和,却直接承了大离皇帝夏侯谦的情,毫不退让。
老皇帝笑意微僵,接过守在一旁的太监递过来的茶,浅呷一口才改口缓缓问道:“湘芜的病况如何?”
“公主的症状并非先天带来,而是自小受到过重的刺激再加上终日忧郁,导致脑颅内血液紊乱而犯头痛,初犯时易治愈,可如今已达数年,并非一朝一夕能根治得了。”宫洵抬手将指尖黑子落下,目光澄澈。
“哦?”老皇帝抬眼端详着他,面上不喜不怒,“那依宫少主所见该当如何?”
“心病自需心药解,晚辈虽有缓解公主头痛的药方,却无解开她心结之法,这病症发作大多来源于她自身,须知调整好心境对康复有很大的作用。”
老皇帝闻言站起来负手转过身,望着天际黛青色的云层轮廓,低叹一声,“都怪朕,当年先皇后诞下九公主时正值南方闹雪灾,我一心盯在国事上,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一眼,她便悄然薨了,可怜年仅五岁的湘芜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后咽了气,从那以后便一蹶不振,寡言少语,甚至连看见我都避得远远的。”
回过身看着宫洵,精锐的眼睛里目光灼灼,“朕一生无子,后宫妃嫔所出皆为公主,我对湘芜甚为歉疚,还望宫少主多费些心力,若有何为难之处,尽管开口。”
“好说。”宫洵低眉盯着桌上棋局之势,眸中快速划过一抹异色,缓缓吐口,“药方晚辈已经拟好,即刻便可吩咐下去按时熬制服用汤药,另外,太医们从前的药方不可再用,也不可听从他们整日卧榻,长时间睡眠只会让公主昏昏沉沉,起到副作用。能不能全然根治得看公主造化了,晚辈明日便启程离开京师。”
听到他要走,老皇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难得来一趟京师,宫少主不打算多留几天?帝京虽比不得漓幽谷山明水朗,却也有不少新奇地方,朕可派专人引你四处游玩。”
“多谢圣上美意。”宫洵安静道:“谷中诸事繁杂,晚辈即便有心,却也无法多做停留。”
“朕听闻老尊主先逝前并未立嘱指明继承人,而现下漓幽谷大多事宜均由首席弟子文逍处理。”老皇帝挑眉,“既为宫少主的师兄,他必然胸怀大义,不会与你计较那许多。”
言下之意,人家老尊主又没把漓幽谷交给你,你回去瞎操个啥心?
宫洵自然解他话中挑拨之意,却并不恼怒,眸光和煦,笑意浅浅,“师兄昨日传来书信说甚为想念,问我何时归谷。”
“……”
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太监嘴角抽搐,头垂得更低,恨不得从来没听见刚才那句话。
漓幽谷少主宫洵除了医术无双外,长得极为貌美,是天下闺阁女子日思夜念藏在心窝子里倾慕的神祗般人物,半个月前甫一进宫,便撩动了一波后宫女人的春心,没病也要弄出点病来亲自跑去修月宫问诊。
但宫洵是圣上派遣黑风卫指挥使司马大都督亲自请来为三公主看诊的,哪能是后宫那些女人想见便能见的?于是倒霉蛋小太监只能日日守在修月宫门外捡拾宫女嫔妃或者公主路过时“不小心”掉落的手绢,簪子,甚有大胆的,直接将腰间锦带扯下来放在门口。为此他还因淫惑之罪挨了三十大板,如今屁股上的红痕都还没退下去。
在小太监看来,宫洵就是大神般的存在,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必定倾国倾城,世无其二。
可方才宫洵吐出的轻飘飘一句话,瞬间如晴天霹雳砸中了他的小心肝。
乖乖!大神竟然是断袖!
老皇帝面上表情僵了一僵,随后呵呵一笑,“宫少主如此大才,竟没能得老尊主倚重,实在可惜,若你对我朝之事感兴趣……”
“多谢圣上抬爱。”宫洵打断他,“所谓那些称赞不过是外界传言罢了,晚辈只是个闲云野鹤惯了的懒人而已,颇会些岐黄之术混口饭吃,陛下英明,自然不会轻易听信毫无凭据的流言。”
老皇帝动了动唇,眸光晦暗,终是闭了口,话说到这份上,若是还步步紧逼,倒显得他心胸狭隘,失了帝王威仪。
亭中沉寂片刻,有宫女来报,“宫少主,三公主针灸的时辰到了。”
“嗯……”宫洵应声而起,向老皇帝辞过行便跟随宫女朝着三公主寝殿方向离去。
“甲元!”眼见着宫洵走远,老皇帝收回目光,恢复一贯的沉寂幽冷,冲虚空中唤了一声,立即闪过一条黑影单膝跪地,“皇上有何吩咐?”
“王意显如今到了何处?”老皇帝问。
“王公公一行人到了翠屏府,礼仪坊的两位嬷嬷因水土不服倒下了,预计他们应该会在翠屏府待些时日。”
“翠屏府?”老皇帝蹙眉,“那不是韩舟挥军北上的必经之地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老皇帝眸光更冷了几分,“方家那边既有司马昭云,便撤掉一半暗线,加派人手盯紧翠屏府,另外,传信给茗儿,她……该回来了。”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隐隐含了一丝颤音。
“是!”暗卫得了令,立即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