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义嘉王一行出行的简陋,平安郡主的队伍堪称浩大,光是马车就有三辆,更别提跟着的侍卫和良驹,粽子一样一长串跟在后面,只差“举个郡主出行,闲人避让”的大红牌。
“主子,要不要让郡主撤下一些人手?”云满在前面驾车,也很是郁闷,人一多便会拖慢速度,别的不说,连三餐的时间都拉长了。
“不必,这样我们也省些麻烦。”顾长澜翻着账本十分淡然。
云满脸色有些发白,一张忠义的方脸都快皱成一坨,人多混乱,颜照的手段防不胜防,身边还有宋程这个号称“小神医”的帮凶,这一天下来,他不是浑身痒就是腹痛不止,好几次都不得不停下队伍,冲出去解决。
一天下来,郡主带的人里已经有不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轻视了。
他出生二十多年,还从未如此丢脸过,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主子,我这都是替您受过啊,您怎么还不出声啊。
宋程坐在云满旁边将自己的存在缩了又缩,生怕云满发起火来也将他这个帮凶一块办了。
“一点小小的回报,没想到云满大哥这么快就没法笑纳了。”颜照探出脑袋来,冲着云满直乐,因是扮成侍卫,嗓音被她习惯性地压低了。
害她挨了这么多板子,这点回报算什么。
“宋程,我记得黄连治积热上火,若是我再看到你们二人做什么勾当,就都好好喝上两壶去去火。”就在云满快要暴起的时候,顾长澜终于听到了云满的心声,出声了。
颜照的笑声嘎然而止,宋程瞪了她一眼,小心地道:“王爷放心,不会了不会了。”
“云满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颜照朝云满做了个鬼脸,不甘心地钻回了车厢里。
车厢里百无聊赖,锦钟安静地坐在一角,她性情本就温婉,不爱言语,顾长澜更是惜字如金,她钻回车厢,将十二分的精神都用在了吃上。
蜜饯点心果仁吃的渣屑横飞,还时不时地递上一把给宋程,安静的车厢里充斥着各色的咀嚼声,顾长澜被她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便干脆将账本递给她。
“你可知道和陈百仲银钱来往最多的人是谁?”
“卧、怎么吱道!”颜照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话都说不利索,却利索地翻了个白眼,接过账本翻了起来。
淡黄色的纸张上瞬间印上了五个油指印,顾长澜额角生疼,只好让自己目空一切,摆出看不见的样子。
“这何子丁是什么人,他与陈百仲交易,不仅数目大,而且每一笔抽CD极大,别的人都只能抽三成水,这姓何的竟然能从陈百仲手里抽七成。”颜照一边吃一边翻,一边发问。
“你倒是看出条大鱼来。”顾长澜赞扬了她一句,又将点心匣子移开,怕她再这么吃下去,账本夹缝里都能抖出一碟子点心来。
“何子丁是何伏玉的长随,而何伏玉是兵部尚书何成的独子,陈百仲能稳坐临渝关这么多年,便是因为孝敬得当。”
颜照一边听一边去拿瓜子磕,一副听八卦的模样,顾长澜哭笑不得,只好合上账本,道:“我们已经进了庄家口,这里临近运河,又临近京城,每年从南方运瓜果的运船都会在此停泊,我叫云满慢点走,你好好看看。”
“真的?”颜照闻言果然扔了手里的瓜子掀开了窗格,天色已近黄昏,街上却还是热闹喧嚣,来往商贩行人插肩而过,见了顾长澜和平安郡主一长串的车队,都侧身避开,却没有十分的害怕。
“云满,你慢点,再慢点!”颜照土包子进城一般,连见了冰糖葫芦也要流连半晌,云满听颜照喊的这么热情,小心翼翼地将马车速度放慢,任由她东张西望。
“宋程,快看,有糖人儿!比我们在乡下看到的捏的好多啦”
宋程与颜照一般年纪,也热热闹闹的看着,在云满旁边反驳道:“哪里有,这猴便没有那么精神。”
“城里又没猴,当然是乡下捏的好些,你看还有风车!”颜照眼力极好,原本平平无奇的玩意儿被她两眼发亮的说出来,也变得格外可爱,惹得锦钟都频频往外看去。
因着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后面平安郡主的车队便也慢了下来,她隔着马车听不到前面的动静,便遣了人去前面打探。
“郡主,是王爷的马车上有人要看热闹,所以慢下来了。”
平安郡主手中的帕子顿时被狠狠绞在了一起,她按捺着怒火问道:“是谁?”
“是那个面生的侍卫。”
难道是早上受伤的那个侍卫,碍于身份她也只有下马车休息时才能与顾长澜说上几句话,每次都没见到这个侍卫和直勾勾盯着她瞧的书生。
一个侍卫能让顾长澜彻夜照料,此时还特意放慢速递只为了看看热闹。
这做派可不像是冷清的义嘉王会做的事。
“你可瞧清楚了,确实是个男人?”真的是个男子,而不是什么贱女人出些心思女扮男装勾引顾长澜,觊觎她平安郡主未来的夫婿。
不自觉地,平安郡主的语气狠辣起来。
“奴才没有细瞧,不过听声确实是个男人。”
难道这个人是什么重要的人?平安郡主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将此事放下,等回京之后再细细打听。
等到他们一行人找了地方住下,平安郡主急急忙忙要见顾长澜,却被锦钟拦在了门外。
“郡主还请安歇,王爷旧疾犯了,实在不能见客。”
“旧疾?那可曾带了药?”平安郡主自是知道顾长澜有旧疾的,也不勉强,只在门口关心道。
“劳郡主挂心,都带了的。”
“那你们好生照顾着,若是有什么事只管遣人来寻我。”
“是。”
锦钟打发走了平安郡主,却没见到在拐角探头探脑的宋程和颜照。
“宋程,你说顾王爷是不是真的犯了旧疾?”颜照小声的问道。
“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宋程小声的警告着颜照。
“我就看看!”颜照一把拽住宋程,宋程空生了副男儿身,稍一挣脱就被颜照狠狠攥住了手腕,痛得他龇牙咧嘴,被颜照两眼发光地拖到了顾长澜门口。
“顾王爷!顾王爷!”颜照中气十足,将门板拍的啪啪作响,完全不似有伤在身的人。
“何事?”顾长澜冷淡的声音足以浇熄所有的热情,尤其将胆小的宋程唬了个结结实实。
可宋程很快就听出了声音的不对劲,他狐疑的看了一眼颜照,用口型传递着信息。
真病了?
好机会!
“顾王爷,您开开门啊!您要是再不开门我就......”
“吱”的一声轻响,门后出现了云满精忠报国的脸,一脸苦大仇深将两位让了进去。
炭火还未将屋中升暖,锦钟用玉著小心地拨弄着银炭,紧皱的眉头露出几分忧虑,顾长澜竟然已经褪了披风和外衣,只穿了一件丝质的单衣,身上的玉饰等物都去的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放了下来,显然是已经准备歇息的模样。
颜照看着他慵懒的双眼和白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红着脸咽了口口水,一颗心也成了小鹿乱撞。
“说吧,找我什么事?”顾长澜的声音有些疲累,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额头上隐隐透出一层薄汗,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你旧疾犯了吗?”颜照莫名的就有些底气不足,小声问道。
“不碍事。”顾长澜一眼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宋程会看病,让他给你看看吗?”颜照心里打鼓,小声地建议道。
鬼才要给他看病!宋程翻了个白眼,迫于常年被颜照欺压的威慑,小声附和道:“对、对。”
顾长澜却冷笑了一声,走到了颜照跟前,他身上带着一种合着梅花香味的冰冷气息,侵袭着颜照有些紧张的神经。
“不用了,你好好在房里呆着,若是出了差错,我会让云满打断你的腿!”
颜照瞥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有一瞬间几乎要本能地打消自己的念头,她后退一步:“我会好好呆着的。”
顾长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两个出了门。
“主子,您要用药吗?”云满拿出一个紫檀小木盒来,里面只有两颗小小的药丸,有些忧心道:“主子,您病发毫无规律可寻,以后还是多带些药比较好。”
顾长澜却没有急着吃药,他站着想了想,又吩咐道:“锦钟,你去跟着他们两个,有动静就来回我。”
“主子!您......”
“你在这也不方便,去吧,我这有云满就够了。”
“是。”
锦钟担心地看了顾长澜一眼,咬牙走了出去。
顾长澜这才伸手拿了药吃,半晌过后才轻轻舒了口气,虚弱地坐在了椅子上,刚才打起精神与颜照周旋,已经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这毒发的时候十分霸道,如芒在身,哪怕是十分柔顺的丝衣也变得如针一般扎人,不能躺不能坐,随便挨着什么都如千万根针一齐落下,扎进骨头里。
大理寺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这药也只能让我丧失痛感,并没什么用,何况我当初只吃了半颗,每次发病时也不过几个时辰便好,药带的多了也无什么用处。”
“是。”云满小心地收起药盒,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而颜照与宋程早已出门游荡,天色渐黑之后便如同泥鳅一般,摆脱了锦钟,滑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你当真看他是犯病了?”颜照撬了成衣铺的门,换了身粉嫩的女装,小声问道。
“那是当然,你没看见吗?你跟他说话的时候,我看他衣襟处都汗湿了,屋里那么冷,不是体虚盗汗又是什么?”宋程一脸鄙视白痴的模样看着颜照。
“我、我一个姑娘家,哪里好盯着别人看!”
“是吗?”
我怎么看你的眼睛都快粘到人家胸口上去了?
颜照在宋程的质疑声中红透了脸,好在屋里漆黑一片,她梗着脖子辩道:“在这里啰嗦什么,快宵禁了,快点走!”
“嘿嘿,我看舍不得走的人是你吧。”
“哎呀!”宋程话音未落就挨了一个爆栗,颜照将火折子凑到他跟前,威胁道:“你再乱说话我就给你烫个满脸花,让你再不敢盯着人家姑娘看。”
“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快出去。”宋程心痛的从袖中掏出一些散碎银两来,依依不舍地将二钱银子放在了桌上。
“诶,你哪儿来的钱,你不是什么都没带出来吗?谁给你的?”
“你病的时候我省下来的药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