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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唐山海似乎从陈深意味深长的目光里看出了点什么,他敏感地察觉到陈深握住徐碧城的手似乎长了那么两秒,而徐碧城目光闪烁,垂下了眼帘,仿佛在回避什么。

毕忠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大家说:“进去边吃边说吧。”

李默群笑了,“好,今天这顿饭,就为我们的贵客接风洗尘。”

晚宴上,李默群举杯为成功抓捕六名重庆分子欢庆,“各位同仁前赴后继,弃暗投明,是我新政府之大幸,干!”

众人举杯时,李默群注意到只有陈深举着一只葛瓦斯瓶子。他问:“剃头匠还没学会喝酒?”

陈深带着歉意说:“还是学不会,主任包涵。”

毕忠良笑着说:“这小子就这副臭德行,酒不能喝,枪不能开。倒也奇怪,子弹都绕着他飞。”

李默群喝下一杯酒说:“忠良,你带着一员福将啊。”

众人都因为李默群这句话大笑起来。只有陈深坐在徐碧城对面,注意到徐碧城喝干了杯中酒,随之用手帕擦了擦嘴,顺势将酒都吐在了手帕中。而徐碧城只是抬眼瞧了陈深一眼,就转开了视线。陈深不由得微笑着打量起徐碧城来,他发现徐碧城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钻石戒指,但似乎并不太合尺寸,钻石歪斜到一边。

李默群想了想说:“忠良,我想啊,唐山海刚来,对这边的情况也不熟悉,你就暂时带带他,给他安排个位置。”

毕忠良犹豫了一下说:“二分队的队长眼下恰好空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屈才?”

李默群望向唐山海,等着唐山海的回答。唐山海起身,拿起酒将所有人空的酒杯倒满。他看着毕忠良说:“职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对路,跟对人。”

李默群拍了一下桌子夸道:“说得好!乱世出英雄,恭喜各位英雄豪杰,找到了一条光明之路!”

毕忠良笑了,“今天多亏唐先生带来的消息,端掉了这六人军统小组,我们又能有几天安生觉可睡了。”

唐山海谦逊地说:“毕处长客气,鄙人初来乍到,为表诚意,见面礼总是要有的。”

陈深打量着唐山海,只见他西装革履,连西装口袋处都工整地露出一方精致的手帕,头发梳得油光水亮,一丝不乱,容貌算得上英俊,他端着红酒杯的纤长手指显得秀气,指甲短而干净,和徐碧城相配的情侣钻戒戴在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块精致的名贵腕表,衬衣袖扣发亮。这个人身上的一切细节都无可挑剔,他的一言一行都显出良好的教养。

陈深感觉到徐碧城的目光也瞟向自己,但当他望向她时,她却低头喝起了汤。坐在陈深身边的刘兰芝的目光,此时也看向气质娴静的徐碧城。徐碧城显然发现刘兰芝在看她,她对刘兰芝客气地一笑。

唐山海提醒说:“正面战场上,日军势如破竹。国军虽然拉了共军联盟,也难撼日军之根基。倒是军统不时搞些暗杀小动作,不得不防。”

李默群点点头说:“近年来,戴老板派往上海的飓风队还是做了不少小动作的。”

毕忠良点点头,“民国28年,新政府还没成立,丁默邨就差点被女特务在戈登路西伯利亚皮货店给干掉了。”他想了一下那女特务的名字,然后说,“那女特务叫郑苹如。”

李默群用手指点着桌子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老丁那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毕忠良继续说:“新政府成立后,飓风队这风就刮得更猛了。青帮头目张啸林没能幸免,连傅筱庵都在家里让人割了脑袋。”

李默群扫了一眼众人说:“诸位也要小心,新政府里有点头脸的人物,可都是上了飓风队黑名单的。”

唐山海端起手中的酒杯,慷慨激扬地说:“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像汪先生这样以救国救民为己任的领袖,值得我等忠心追随,万死不辞!”

李默群鼓掌说:“说得好。来,让我们为有汪先生这样的英明领袖而干杯!”继而转头对毕忠良说,“对了,忠良,还有我这表外甥女,之前也上过汉中特训班,光让她在家做太太,那是埋没了人才啊。要不你看,让她到你那边总务处谋个差,怎么样?”

徐碧城举杯对毕忠良说:“以后还请毕处长多多关照。”

毕忠良也举杯笑着说:“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陈深一直盯着徐碧城。此时徐碧城喝完杯中酒,一抬眼终与陈深的目光相遇,她这次没有再躲避,对他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只是陈深没有想到,毕忠良将他们的这一番视线交会都看在眼中。

席散去,众人道别时都在客气地寒暄,李默群太太邀请刘兰芝去她家打麻将。

毕忠良站在李默群身边问:“李主任,您看‘宰相’的事,如何处置好?”

李默群沉默片刻后说:“审得出就继续审,审不出花头精来,就送南京去。”

毕忠良点头,“明白。”然后压低声音说,“可要是没个结果,南京那边……”

陈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将毕忠良与李默群的对话听在耳中。他见此时毕忠良压低了声音跟李默群说话,就识趣地走开几步,走到徐碧城身边不远处。从这个角度看徐碧城,风吹拂起她的秀发,露出她美丽的侧颜,他不禁又回想起了往事。

昔日短发清纯的徐碧城扭头看见他,对他绽放了一个清新无比的笑容。她身后美丽的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色,她向他奔跑而来的姿势变成了慢镜头,她在喊他老师!彼时的陈深竟有些看痴了,他痴痴地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她的手从背后伸出来,在他面前展开,那是一把亮闪闪的十孔布鲁斯口琴。徐碧城露出一排小碎牙,笑着说:“这个送给你。”陈深接过口琴,徐碧城转身跑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陈深想着想着,此时耳边仿佛响起悠扬的口琴声,那是一曲《三套车》。他看着眼前与唐山海郎才女貌的徐碧城是有些伤感的。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想了好久,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等陈深回过神来时,发现毕忠良已经走到他的身后,对他说:“陈深,你开我的车,送唐先生、唐太太到国富门路69号。”毕忠良递上车钥匙说,“他们的行李也在我的车上,今晚你就把车开回去,明天一早来我家接我。”

陈深接过钥匙说:“遵命!”此时一阵冷风吹来,陈深看到徐碧城瑟缩了一下,他立即说,“两位先去车里吧,免得唐太太着凉,我跟李主任打个招呼就过来。”

听到这话的徐碧城眼神闪烁了一下,垂下了眼帘。陈深目送他们两人转身,看到徐碧城十分自然地挽着唐山海一起走下台阶,两人留给他一个郎才女貌的背影。

陈深定了定心神,上前与李默群打完招呼,就走向毕忠良的汽车。他发现刘二宝还站在自己身后。他一眼就瞥见刘二宝身上的衣扣掉了一颗,他从口袋里掏出白天捡到的那颗纽扣给他,“这是你的纽扣吧?”

刘二宝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前襟,满脸尴尬地接过。陈深一笑,径直上了毕忠良的汽车。刘二宝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陈深驾车载着唐山海夫妇离去。

汽车行驶在已渐寂静的马路上。徐碧城有些沉默,她看到陈深在车内的后视镜里瞥了自己一眼,她莫名地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下意识地往车窗边靠了靠,看着窗外的城市街道,与唐山海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转动着手上那枚过于宽松的戒指,默默地听着唐山海问陈深来上海几年了,问陈深怎么没有带太太一起来。她有些紧张地听着陈深的回答,直到陈深开玩笑说,让唐山海帮他找一个太太时,徐碧城这才眼神闪了闪。唐山海看了一眼徐碧城,显然对她的过于沉默感到不满。

国富门路69号是一幢沿街的二层小楼。陈深在门前停下,从后备箱里取出两只箱子。唐山海和徐碧城此时已经下车,徐碧城仰脸看着黑夜中静谧的小楼。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层柔和的光芒。刚拿了箱子的陈深看了徐碧城一眼,也被她的美所深深吸引。

唐山海过来接过陈深手中的箱子,“我来吧。陈队长辛苦了,这个不麻烦陈队长了。今天晚了,就不请陈队长进去坐了。”

陈深一笑松手,“也好。两位早点休息。我先撤。”

徐碧城此时才说了一句,“陈队长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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