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周遭似是突然静止,阳光灼烈,风声不起。
在场之人纷纷神色一变,随即垂头下去,不敢言话。
凤瑶瞳孔骤缩,神色不稳,待回神过来,正要推开他站直身子,不料颜墨白钳住了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甚至,还从容无波的朝他笑得温润,随即,他俊脸稍稍一垂,墨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触上了凤瑶的眼,而后,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凤瑶已是冷冽出声,“颜墨白,你好大的胆子。”
他稍稍噎了后话,勾唇而笑,随即无波无澜的目光在凤瑶面上扫了两眼,只道:“微臣仅是想提醒,马车有些高,长公主又金枝玉叶,下次下马车时,还是让人搀扶着为好。”
这话一落,他稍稍扶正凤瑶,随即松了手,待凤瑶方巧站定,他已是不再耽搁,转身便蹬上了马车,随即撩着车帘子朝凤瑶笑得温和,“微臣方才帮长公主,也是应该,长公主不必挂记。另外,天气炎热,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微臣,便先将长公主恭送在此了。”
懒散儒雅的语气,着实是欠扁得紧。待尾音落下时,他便已松下了帘子,而后从容无波的吩咐伏鬼驾车。
那满面刀疤横亘的伏鬼执了手里的皮鞭便朝马背一抽,瞬时,马儿嘶鸣,踢踏而出,顿时略微疾驰的走远。
一时,周遭鸦雀无声,徒留马车的车轮声由近及远,最后,彻底消失。
凤瑶满面陈杂的立在原地,瞳孔之中的神色明灭不定。
在旁的御林军也不敢出声,仅是在她身边僵然而立。
待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满面阴沉的转身朝宫门而去。
回得御书房后,凤瑶不做分毫休息,便已开始批阅奏折。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奏折并不多,群臣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也未如前几日那般列在奏折上呈入宫中。而今御桌上这些奏折里,上报的最为要紧之事,仍是江南水患问题,而后,便是宗人府刑法要进行修改完善的问题。
这些事,凤瑶倒能处理,只奈何,待奏折批阅了大半后,接下来的两本奏折,却是忠义候与老镇国将军的告老还乡的辞呈。
还曾记得,前几日初次批阅奏折时,便已收到这两位阁老之臣的辞呈,她暗自压了下来,故作不理,以图拖延时辰,让这两位阁老之臣好生在府中养病,待病好之后再为国效力。
只奈何,这些终归还是她一厢情愿了,那两位阁老之臣的告老之心,已是坚定决绝了。
凤瑶叹了口气,忍不住放下奏折,伸手揉了揉额头。
待沉默半晌后,她再度将这两本告老的奏折放在了一边,而后继续翻开下一本奏折批阅。
整个御书房内,气氛沉寂幽谧,无声无息透着几分压抑。
墙角的檀香青烟屡屡,但却仍是无法令她依然松神。
心底压了事,厚重不堪,是以,情绪也开始微微的波动烦躁。
谁言国之帝王便可富贵荣华,过着天上人间的日子?这成日批阅奏折,忧国忧民,焦头烂额之症,倒也是极累。
思绪翻腾,凤瑶神色陈杂。
许久,窗外天色微暗,黄昏将近,她才合了奏折,缓缓出殿,朝凤栖宫而去。
回得凤栖宫时,还未在寝殿软榻坐定,幼帝便差人来唤,要邀请凤瑶过去一道用膳。
凤瑶瞅了瞅殿外天色,并未拒绝,领着宫奴缓缓过去,待抵达幼帝的寝殿时,只见幼帝正端正的坐在桌案旁,脑袋微垂,小手正执着墨笔,正认认真真的写字。
“阿姐。”待察觉到了凤瑶后,幼帝抬眸,眼睛顿时一亮,欣喜的唤了一声,而后急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拎着桌上的墨纸便朝凤瑶奔来,献宝似的悦道:“阿姐,你看,皇傅今日教征儿写字了,还夸征儿前面这几个字写得极好。”
凤瑶驻足,按捺心绪的朝幼帝微微一笑,随即垂眸一观,指尖这墨纸上的字迹,虽稚气未脱,但也算得上是一笔一划极为工整,对于幼帝这年龄来说,算是写得极好了。
凤瑶面上的笑意逐渐增了几分许,随即朝幼帝缓道:“征儿这字,的确写得极好。”
幼帝顿时满面欣悦,“皇傅教的,说征儿写字,要将墨笔拿稳,手腕要稍稍用力,如此写出来的字就会好很多。”
凤瑶微微而笑,伸手摸了摸幼帝的脑袋,朝他点了点头,而后稍稍挪眼,这才望向了一直静立在旁的许儒亦。
此际,他依旧一身官袍,显然是今日上朝过后,他便未曾换去了,他面上正微微带笑,神色温和,眼见凤瑶朝他望来,他稍稍垂眸而下,略微恭敬的朝她出声,“拜见长公主。”
言行有礼,嗓音醇厚,无论怎么评判,这许儒亦都像是温润翩跹的公子,哪像颜墨白那故作温润的假正经的人。
“皇上字迹长进,倒是有劳许公子教导了。”凤瑶默了片刻,朝他放缓了嗓音。
许儒亦微微抬眸朝她望来,微微一笑,只道:“是皇上悟性极高,极为聪慧,是以,微臣一教,他便会了。”
凤瑶缓道:“即便如此,也是许公子教导有方。再者,幼帝今日对学习能如此适应甚至欣悦,也皆是许公子的功劳。”
“长公主过奖了。长公主能提拔微臣这商贾之人为皇傅,微臣,自当竭力而为,争取不让长公主失望,今日皇上字迹进步,也的确不止是微臣的功劳,也是皇上宽怀仁厚,能虚心听微臣教导。”
温润平和的话语,依旧是礼数十足,再加之嗓音缓慢醇厚,不卑不亢,着实是气质出众。
凤瑶朝他微微而笑,正要言话,这时,幼帝已是拖住了凤瑶的手,忙道:“爱姐若有话与皇傅说,不如坐在桌上边吃边说,要不然菜快凉了。”
凤瑶稍稍噎了后话,温和的朝幼帝点头,奈何,待三人全数坐定在圆桌上时,她与许儒亦对视一眼,却似已无话要说。
整个用膳过程,凤瑶吃得倒是有些少,许儒亦则吃得比她更少,反倒是幼帝心情愉悦,极为难得的大口吃饭,待用膳完毕时,幼帝已是满嘴油腻,咧嘴朝凤瑶笑得灿烂。
膳食过后,凤瑶朝幼帝嘱咐了几句,而后便出言离去。
许儒亦也缓缓开口,只道是天色将暗,也要出宫归去。
幼帝忙朝凤瑶与许儒亦点头,将凤瑶与许儒亦双双送出寝殿。
殿外,天色已是暗下,周遭宫灯大起,明如白昼。
晚风,徐徐而来,却已并无正午那般灼热难耐。
凤瑶与许儒亦一前一后的行着,片刻,沉寂缓和的气氛里,许儒亦缓和出了声,“曾以为,长公主乃巾帼之女,果敢强势,而今日才觉,长公主偶尔,也会温柔淑然的。”
凤瑶眼角一挑,回头观他。
他抬眸迎上凤瑶的眼,微微一笑,“这几日接触长公主,只觉长公主政事压身,所言之话皆是忧国忧民,不苟言笑,但今日才知,长公主非随时都不苟言笑,严厉端然,只有在皇上面前,长公主才会温和而笑,甚至,卸下心防。”
凤瑶不知可否,回头过来,并不言话,足下步子缓缓往前。
身后,许儒亦再无出声,徒留脚步声平缓得当。
半晌,待行至即将与许儒亦分路的岔道口,凤瑶神色微动,驻了足。
许儒亦也跟着听步,平缓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随即,凤瑶转了身,沉寂无波的目光朝他望来,低沉而道:“许公子乃刘太傅学生,本宫对你,自然比朝中别人要亲近些。”
许儒亦弯身而拜,温润恭敬的道:“微臣谢长公主看重。但长公主也无需全看在师父面上而提携微臣,若微臣德行有缺,亦或犯了错,望长公主无需顾虑,直接责罚,不必因师父的关系便对微臣特殊以待。再者,至于提携升官之事,长公主也无需急于一时,从而让朝中各臣觉得长公主有失偏颇,给长公主添烦。”
他嗓音温和而又恭敬,话语却是委婉得当。
凤瑶心下通透。
他这是在委婉的让她不要因刘太傅之故而提携他,疏待他,也不要因此之故,便刻意对他网开一面。
凤瑶神色蓦地幽远半许,心底也增了几分复杂。
若是,若是朝中各臣皆如许儒亦这般忠君明理,她姑苏凤瑶,又如何会在灾患与血仇的焦头烂额之中,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与朝臣斗。
越想,越觉厚重而又无奈。
待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低沉沉的出声道:“许公子不必不担忧本宫会为难什么,纵然你不是刘太傅的徒弟,便你的才华及阅历,便足够当这一品的皇傅。再者,朝中各臣,本是摄政王党羽,敢言真话的不多,是以只要摄政王针对于你,朝中各臣,自然会闻风而动。如今这朝堂,气氛如此,但纵是满朝墙头草,也翻不了天,是以,有本宫坐镇,许公子也无需觉得愧疚与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