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芙蕾依旧在努力应付各种文书，格登案的调查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进展顺利，不少官员被放了出来，迅速地接手了原来的工作。宝慧在祈福殿找了个帮手，把祈福殿掌殿的事务全都推给那个人了。这几天她倒是一直留在芙蕾身边。
至于系列离奇死亡案，芙蕾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是老师身体不适，请了冥灵祭司过来协助调查，案件似乎很有进展。可是芙蕾并没有收到任何书面的报告。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低估了司天监的傲慢。
不过，幸好，很快，就有人带了芙蕾想要知道的消息来。
是莉莉。
***
已经入冬了，天气凉得有些狠，芙蕾坐在殿内倒不觉得，反正宝慧在殿里摆了好几个火暖，还塞了不少厚实的毛皮在桌上凳子上。
芙蕾看文书看得累了，就喜欢缩到厚厚的毛毯里，看着漂浮在她身边的火暖，透明的结界里火焰欢快地跳跃，然后在触到结界壁时缩回去，像个在囚牢里自寻乐趣的舞者。
所以当莉莉披着红色大氅出现在殿门口时，芙蕾有一瞬间的恍惚。莉莉一点也不适合红色，红色太热烈，和她一点也不相配。好在莉莉一进殿都解开了大氅，顺手放到门边的衣帽架上。宝慧跟在她身后，打理着大氅上的飘雪。
莉莉穿的是蓝色，深深浅浅，外袍是稳重的深蓝。芙蕾缩着毛毯里，看莉莉款款走过来，优雅地行了礼，心里却在猜莉莉这一身到底叠了多少层。帝都的服饰推崇繁复华丽，女眷们常常比拼的就是谁能在身上叠出最多层而又相得益彰，不显得身形臃肿。不过也多半是因为帝都这里一年四季气温都偏低，不然他们夏天一定会比到中暑。芙蕾在心里默默数着，觉得大概是七件到八件。
莉莉行完礼，看到芙蕾不修边幅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头，看芙蕾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立刻明白了这位女皇陛下此时心中所想。
“一共是十一叠，加上那件大氅正好是十二。”莉莉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和殿外的飞雪简直是一个温度。
芙蕾缩了缩脖子，端正了一下坐姿，让宝慧给莉莉搬了椅子过来。
“这是结绮楼今年冬季推出的新品，材质和暗纹都不错。”莉莉坐下来，顺手摊开长袖，“陛下若是喜欢，我可以推荐结绮楼的师傅过来。”
芙蕾不太感兴趣地摇摇头。虽然她知道这身衣服绝对不会让穿着者有任何累赘之感，但是只要一想到是十二叠的，就觉得呼吸困难。她是真不明白那些穿着二十多叠的人是怎么想的。
莉莉又说了些关于服饰的话，勉强劝了芙蕾几句，让她多给自己置备点衣服，免得平日穿得不像样子。芙蕾听了当没听到，反正她是做不到像莉莉一样，每天都这么规矩。
莉莉把闲话都说完了，喝了口茶，才步入正题。
“陛下，我早先去了趟司天监，刚才是从练武场那边过来的。”莉莉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说到练武场，眉头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
芙蕾对莉莉在练武场和晨露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过节毫无兴趣，她只想听听来自司天监的消息。
莉莉从来不会吊人胃口，痛痛快快就把若泽托她带过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司天监对案件的调查很迅速，特别是在冥灵祭司的协助下。目前的调查结果是，帝都之内有一伙人，在组织一个秘密结社。参与结社的大多是帝都之内中下层的官员。而结社主人号称可以实现参与者的一个愿望，只要，那个人同他订立契约，并拥有死的觉悟。目前已知的结社核心成员大概是三名，而参与者则有一百来人。真正订立过契约的人员数目尚不明确。司天监目前的主要目标，就是抓获结社的核心成员，弄清楚为什么那些人会突然暴毙。
本来十分骇人听闻的案件真相在莉莉平淡的诉说中似乎也变得十分平常。芙蕾听了之后竟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经历过若泽长久的挖苦，她当然不会以为自己事先就能够洞悉真相。她拼命想了想，才想起自己在回到十八岁的前大概一个月，听说过类似的事件，不过她听说过的那件事，发生在九幽之地的瑰城。
据说是死神拥簇者的人组织了秘密结社，用某种方式收集了大量灵魂，用来完成一个古老的阵法。幸好瑰城的护卫队及时查明了真相，阻止了阵法的完成，使整个瑰城的居民免于被阵法吞噬，也让那些离体的魂魄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
芙蕾会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时她听说，那个阵法可以使死者复生。在那漫长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在搜寻这样或者那样的复生之术，所以她得到了这个在当时被伊墨城竭力打压的事件的一些细节。可事情真相，她却并不清楚。
不过既然司天监已经查到了这一步，想必离抓到犯人，也相差不远了。何况，这次来的，是那位冥灵祭司。
完全不用担心啊。芙蕾舒了口气，缩回毛毯里。
“陛下，有人托我传话，说，请陛下以后不要随意再去司天监。”莉莉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说出的话却让芙蕾猛地从毛毯里弹出来。
“是谁！是谁！”芙蕾一个箭步冲到莉莉面前，就差没揪着莉莉的领子把她拎起来了。当然，她不敢，也做不到。
莉莉的神色平静如水。她微微抬头看着芙蕾，说：“若泽，国师祈言，还有那位冥灵祭司，都这么说。”
“还有，以后也请不要随意去找若泽。这是我对陛下的忠告。”莉莉说完，站起身，勉强得空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芙蕾怔怔地站着，看着莉莉走到殿门口，伸手去拿那件红色的大氅。
“为什么！”芙蕾拼命扯着嗓子喊出声，却觉得自己的声音被这个大殿吞没。
可是莉莉回过头来，她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努力克制着某种感情。她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在说，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芙蕾想这么喊出声，可她只是看着莉莉穿上那件红色大氅，慢慢地走出殿门。在门帘掀起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外面落雪成白。
“宝慧，我觉得还是有点冷，可以再加几个火暖吗。”芙蕾僵直地坐回椅子上，将自己裹在毛毯里。
可是，还是好冷，好冷，冷到她只能把头也缩进毯子里，不去看宝慧担忧的神色。
***
晚间的时候雪终于停了。芙蕾回到祈福殿，用过晚餐，就一个人坐在桌边发呆。宝慧在整理冬衣，看她的神情，显然对芙蕾目前所有的冬衣都不太满意。就着装上宝慧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迁就着芙蕾，但在核心问题上还是会坚持己见。比如说，她觉得十分有必要给芙蕾订做几件新的保暖的外袍，以及，芙蕾必须要开始适应五叠的服饰。
芙蕾在忍受了宝慧半个时辰的碎碎念后，终于迫于压力同意近期内乖乖配合宫内的裁缝给自己做新外袍，但在五叠的服饰上依旧毫不让步，最后干脆顺手拿了件毛皮斗篷跑出去了。
外面的积雪有些厚，芙蕾深一脚浅一脚地也走不远，最后干脆哆哆嗦嗦地爬到屋顶上去了。芙蕾选了个地方，把雪扫了，便扯着斗篷的下摆垫着，坐了下来。
抬头繁星满天，低头大地一片素白。良辰美景，晚上的风也不太冷，可是芙蕾就是满心郁闷。
她做错了。她根本就不应该让司天监去调查系列离奇死亡案。虽然司天监的工作卓有成效，但是她一开始对司天监的定位就错了。
司天监不属于雅塔，司天监属于伊墨城。
所以她得到了警告。
还有对若泽的感情，自从回到这里以来，她一直假装自己隐藏得很好，因为若泽是真的太迟钝，而宝慧永远会为她保守秘密。可是莉莉不一样，对她来说，这种感情，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我也想聪明一回啊。”芙蕾忍不住喃喃道，她也很想漂亮地解决难题，然后好好地把自己对若泽的感情隐藏起来。
这些都是奢望吗？
芙蕾挫败地坐在那里，觉得心底一片冰凉，好像也盖了一层厚雪。
然后有个人出现在她身边。
芙蕾心里一喜，急忙抬头，笑容却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僵住了。
不是若泽。也对，怎么可能是若泽。
来人完全无视了芙蕾僵硬的笑容，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动作优雅，身姿挺拔，笑容灿烂如同正午的天光。
芙蕾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突然觉得一阵恶寒。
她刚才一定是神志不清才会把这个人当成若泽。
虽然他们身形是有点像，但不管是发色还是着装，明明都差好多。最重要的是，性格！
芙蕾现在都还深深记得当时继位大典上这个人恶劣的笑容。明明看起来也是谦谦君子，人前也温文尔雅，怎么私底下性格这么恶劣。
“你这也让人太伤心了吧，年轻的女皇。”来人倒是识相地没有继续往芙蕾身边挪，但是伤心失望的语气简直让人听着忍不住心软。
但是这个心软的人当然不会包括芙蕾，事实上，任何知晓这个人身份的人应该都不会心软，不过大概会下巴掉了一地吧。
因为，那位冥灵祭司，居然会用这种口吻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