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庆功宴之后的第二天，芙蕾起得稍微有些晚。她喊了宝慧几声，却始终没等到宝慧进来，倒是有两个有些陌生的侍女，拘谨地在门外回答，说是宝慧临时有事，派了她们来伺候。
芙蕾有些纳闷，但也让那两名侍女进来了。那两名侍女一高一矮，模样还算周正，就是有些局促，动作也有些慌乱。芙蕾任由她们摆弄着，感觉有点奇怪。
她遇到宝慧，正好是她十岁生辰的时候，当时的皇帝把宝慧赐给她做贴身侍女。宝慧很聪明，很能干，很尽心，也很忠心。所以本来她身边应该至少有三个贴身侍女，可是她直到前两年才收了宝琪。可惜，那时是宝琪被查出给她下毒，后来她也没心思再找别的侍女，而且她当了亲王，身边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十多年里，就只有宝慧跟在她身边。而这一次，处死了宝琪，她居然也没有想着再挑选新的侍女。
这样想着，芙蕾不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这两名侍女。那两名侍女被打量着，有些紧张，又有些欣喜，不觉放松了手里的动作。
“宝慧是干什么去了？”芙蕾轻叹了口气，觉得这两名侍女都不太让她满意。她并不是个挑剔的人，发式和衣装都喜欢往简单弄，但是饶是如此简单，这两名侍女都不能做得合她的意。
矮个的侍女有些惶恐地停了正在梳发的手，低声道：“宝慧姐说，是去处理小婷的事了。”
芙蕾等了等，没等到别的话，不由在心里给这名侍女画了个叉，转头问高个侍女：“小婷又是怎么回事？”
高个侍女正两眼发光地给芙蕾挑发簪，听芙蕾发问，头也没抬，噼里啪啦回了一大堆：“小婷死了，那小妮子之前就古古怪怪的，这会还听说她家里受了这次格登案的牵连，一时想不开自杀也很正常。宝慧姐去处理后事去了。”
芙蕾听着皱起了眉头，心里又画了个叉。也不知道芙蕾怎么找了这么两个人来伺候自己。
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了，宝慧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有些错愕地看着屋里的人。
那两名侍女都惊呼一声，齐齐丢了手里的东西就往门外跑，宝慧寒着脸一手抓一个，逮回屋里，冷声道：“谁让你们进来伺候的？”
矮个侍女全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高个侍女镇定些，勉强回话说：“宝慧姐，是我们自作主张，我们也就是想找个机会。不然宝慧姐你一直不准别人伺候陛下，我们也没个盼头。”说着，高个侍女声音不免大了些，似乎是刻意要说给芙蕾听。
芙蕾懒得听这些话，直接要宝慧把这两人带出去处理，那高个侍女变了脸色，恨声道：“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劝陛下万事还是小心些好，免得……”只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宝慧直接拖出去了。
芙蕾莫名其妙看了这么一场戏，愣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居然被那个矮个侍女梳得打结了，只好自己拿了梳子慢慢梳慢慢解。不过好在宝慧很快就又进来了，先是把发结解了给芙蕾梳了惯常的发式，又挑着给芙蕾换了罩袍和一些饰品，才低声给芙蕾告罪。
“本来今天就是想偷懒的。”芙蕾笑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不过宝慧你突然不在我身边，觉得很奇怪呢。”
宝慧低声没有说话，脸色倒是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那个小婷是怎么回事？自杀？”芙蕾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让你很困扰吗？”
宝慧大概是没听清，呆愣着没有说话。
芙蕾只好又口齿清楚地讲了一遍，发现宝慧还是没反应，不由猛地凑到宝慧跟前，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
宝慧条件反射般抬起手就是一掌，幸亏芙蕾躲得及时，才没有真的发生惨剧。
“陛下！”好在宝慧终于回过神来，近乎恼怒地瞪着芙蕾。
芙蕾讨好地蹭到宝慧面前，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只是还不忘问：“小婷到底是什么事？说说看嘛。”
宝慧顺手接过茶杯，只抿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哎呀，冷茶热茶都一样啦！说，说小婷的事！”芙蕾没等宝慧开始进行“早上不能喝冷茶”的教育，就急着把话题岔开了。开玩笑！隔几天就要训一次，她都快把宝慧的话背下来了。
宝慧放了茶杯，出去找人送了壶热茶过来，才说起小婷的事。
***
小婷是祈福殿上上任掌殿带回来的。据说带回来的时候只有五岁，一个人在街上转悠，说是父母都去世了。掌殿看她可怜，就带在身边，等她年纪大了些，又安排在殿里的杂物房里做事，想等着年纪再大些就提到内殿做事。可惜后来那位掌殿染病去世了，新掌殿看不上小婷，又不好把她赶走，就让她继续留在杂物房里。宝慧接掌祈福殿后，起先也没注意到她，这两天才觉得她手脚挺伶俐，就把她提到内殿做事，谁知道才提上来，她就死了。一个人死在床上，身上没伤口，也不像中毒，就像是睡着睡着，没醒过来而已。
“医官来验过，说是确实死了。”宝慧皱着眉头，对这件事显然很不解，“不过以防万一，我还去请了司天监的术师，他们下午会再来察看。”
这事确实诡异，芙蕾不好评价，喝着茶没有作声。
宝慧自顾自嘀咕了半晌，又想起件事来。
“陛下，您身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确实不太方便。也是该再找两个好好栽培一下了。”宝慧的神色很郑重，她考虑这事应该考虑了很久，并不像是因为刚才高个侍女的话而临时起意的。
芙蕾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首先，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其次，她根本不相信除了宝慧以外的其他人。贴身侍女，还是要找个能推心置腹的，就这点上来说，莉莉，白家双胞胎都胜任不了。
宝慧没管芙蕾，继续说：“本来我觉得小满还不错，但是今天这么冒失，只怕也不是上佳人选。”
小满？芙蕾不太感兴趣地瞟了宝慧一眼。
“是刚才进来的那个，稍微矮一点的。身家清白，手脚俐落，为人也踏实，就是人不太机灵，胆子有点小。”宝慧一边热情地介绍着，一边观察芙蕾的表情。
能把头发梳到打结的人还手脚俐落？芙蕾显然不太相信这个判断，但是不机灵和胆子小倒是很明显。
不过这种事芙蕾也懒得操心，只冲宝慧点了点头，随口道：“这种事你决定就好。”
这种敷衍的口气宝慧当然听得出来，不得已只能在心里把小满的名字划掉。这年头找个合适的人太难了，而且陛下态度也很谨慎。
芙蕾顿了顿，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神色严肃了些，说：“如果宝慧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找几个人帮你倒是可以。只是单纯给我添加人手的话，没有必要。”说起来宝慧现在既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又是祈福殿掌殿，只怕事情很多。芙蕾觉得自己这么久才想起这点，有点太对不起宝慧了。
芙蕾突如其来的体贴显然让宝慧很受用。她笑着应了，又把小满名字上的叉消掉了。
***
用过午餐，芙蕾一个人往万象殿去。宝慧大概是急着处理帮手的事，伺候芙蕾用过餐就告退了。
芙蕾也习惯一个人在皇宫里闲逛。反正也不会有人敢刺杀她。只是走着走着，一时兴起，又拐弯去了一趟练武场。
练武台场说是场，其实还包括了整个练武台和内城近卫军、御前近卫队的办公地点。前几天外城近卫军的斯沃统领辞了官，芙蕾把晓露放过去代领统领之职了，还把卡瑞也调过去协助晓露。双胞胎里晓露相对来说比较稳重靠谱，不知道现在晓露不在，晨露能不能一个人把控住御前近卫队的局面。
只是芙蕾刚走到御前近卫队的营房附近，就听到晨露在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叫着什么，而卡瑞在跟她对吼。
芙蕾挥手让站岗的侍卫不要声张，便掀了帘子进了晨露所在的营房。营房里不只正激烈争吵的晨露和卡瑞，还有黑着一张脸想拦没拦住的晓露，以及冷着脸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白昭然。
要是把卡瑞换成白元帅，那就是白氏一家四口的天伦图啊。芙蕾想着，扑哧一笑。
虽然这笑声不大，但晓露和白昭然还是注意到了芙蕾，行了礼。白昭然瞥了一眼还在争吵的两人，断然喝道：“陛下来了，行礼！”
晨露和卡瑞不情不愿地行了礼，没有再吵，而是改用眼神攻击对方，眼风凌厉，简直让人观之心惊。
“到底发生什么事？”芙蕾憋着笑看着继续用眼神交战的两人，随口问。
晓露和白昭然交换了一个眼神，白昭然点点头，晓露便请芙蕾坐了，开始解释起来。
因为斯沃统领临时辞官，还带走了几名他的亲信，再加上晓露和卡瑞，一个从御前近卫队调入外城近卫军代理统领，一个从小队长直升为代理副统领，外城近卫军的人事不免要改动。本来晓露做足了准备，又咨询过白昭然，人事调动十分合适，并没有问题。只是谁知正式任命才下来，就有好几名升任的军官突然暴毙。晓露觉得很难继续在外城近卫军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想从御前近卫队和内城近卫军里先调派人手过去临时补缺。这个想法本来也是权宜之计，白昭然和晨露也都同意了，只是卡瑞觉得不先查明真相就冒然调派人手不合适，晨露又冷嘲热讽了他几句，两人就吵起来了。
“暴毙吗？”芙蕾觉得这事很是蹊跷，“暴毙的原因呢？”
“医官看过，查不出原因。正好陛下来了，还想请陛下给道手令，让司天监派术师也来看看。”一直没开口的白昭然回了话，神色依旧冷冷的。
这对话不免耳熟，芙蕾愣了愣，才想起宝慧说的小婷的事。这些事未免太过相像了。
“听说不只是这几天的事。”正和晨露互瞪的卡瑞也抽空补充，“类似事件一个多月以前在外城近卫军里就有发生，当时斯沃统领也进行了调查，没有结论，后来因为格登案，就搁置了。没想到这次这么大规模地再次发生了。”这也是他力主要先查清真相的原因。
晓露一直蹙着眉，听卡瑞这么说，也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听说帝都之内还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件。说起来帝都最近有个很流行的说法呢，说是……”
“要达成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就要有死的觉悟。”晨露最后瞪卡瑞一眼，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是这么说的吧。真是无聊的说法。”
“要死才能达成的愿望，达成干什么。”卡瑞随口附和，接着瞟了晨露一眼，立刻澄清道：“我不是赞同某个人啊，只是说说我自己的看法。”
白昭然明显不想参与进这种话题，晓露笑嘻嘻地接过话头：“我也觉得呢。既然达成了愿望，还是活着比较划算。陛下觉得呢？”
芙蕾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说话。
要达成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就要有死的觉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