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一处荒野。
莫文脸色惨白地站立在一处潭边,战战兢兢地道:“大师兄……是那个女人……”
碧水池畔,一灰袍皓髯,头戴斗笠的老者默默地盘腿坐在池边岩石之上,一手握着一竿钓竿,双目微暝,淡然地沐浴着皎洁的月光。
“小鱼吗……她原来不曾死去啊……”老人叹息了一声,收起了钓竿,看着鱼线端头那直直的鱼钩,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莫文的脸上露出了一阵后怕的神色,就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她一定会来复仇的,大师兄……您不能再犹豫了,趁着她现在修为还低,将这祸根尽早斩除……不然再过数年,谁也不会知道,她修为会到怎样一个地步!”
老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莫文,瞑目叹息了一声:“莫文,你多少岁了?”
“大师兄,我已经三百……四十六岁了。”莫文迟疑了片刻,满是困惑地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道:“三百四十六岁了,可你还是无法克服你心中那强烈的恐惧。你在害怕,但是你在害怕什么?”
莫文一愣,有些不解老人话中的含义。
“杀人的时候,你怕过么?”老人问道。
莫文皱了皱眉,道:“杀人有什么好怕的?”
老人瞑目了许久,才叹息了一声,道:“这些事情,你便交给那孩子去解决吧,我现在只想过最后几年清闲的日子,人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我无干了。”
“但是大师兄……”莫文欲言又止。
大师兄春山君与二师兄星野君在南方隐居已经过了数十年,也完全不过问傲剑洞天的事情。
若不是昨夜受了那般重创,一时又找不到傲剑洞天派来接应他们的高手,他也不会想到来打扰春山君——或者说,不愿意来见春山君。
“什么开关玉,什么人间第一大派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了。”春山君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明月道,“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还那般争强好胜做什么?最后几年里,倒不如去看看要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内心宁静。”
莫文皱眉,道:“大师兄,那个女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傲剑洞天的!她会一直杀回来的!”
春山君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但是当年我们又可曾放过剑宗的弟子?剑宗上下七百三十三口,从宗主到仆役,除了小鱼,我们又放过谁?”
莫文神色一变,完全不知晓春山君如此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我们都不曾放过别人,又哪里来的资格去让别人放过我们?”春山君很平静地说道,“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师兄。”暗中一个声音传来。
能称呼春山君“师兄”而不用加一个“大”字的,便也只有星野君。
星野君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他的身形枯瘦,看起来比春山君还要干瘦,神态有些麻木,给人一种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感觉。
“张博安找到了么?”春山君看向了星野君。
莫文是在中午的时候赶到的,而后星野君便离开了此地去寻找张博安,而莫文则把事情的所有的起因与经过告知春山君。
“找到了。”星野君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痛苦,“修为被废,经脉尽断。”
莫文闻言,脸上露出了刹那的狰狞,这……比起杀人还要恐怖。
那个女人,好狠毒的心肠!
“他不愿回来么?”春山君问道。
星野君摇了摇头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自尽了。”
“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春山君瞑目片刻,才道,“莫文,你回去告知洞主,这些事情我和师弟会处理的……门内弟子这些日子便不要再外出了。”
莫文点了点头,如蒙大赦一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匆匆地离去。
“小鱼……她怎么变得这般……恶毒……”莫文离开了许久,星野君才喃喃自语。
“恶毒吗?”春山君微微笑了笑,看着星野君道,“这样就算恶毒了吗?比起你我当年的作为来,这……还是一样的天真吧。”
星野君想起了往事,神色之中闪过了一丝极端的痛苦。
那些往事在年轻的时候,被自己看得很淡,认为那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星野君才一点点地体会到自己当年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残忍。
春山君用极慢的语速道:“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当年我们为什么要对剑宗动手,就因为小鱼很有可能成长到难以预料的高度?这是怎样的残忍和野蛮啊……当年的事情,是我们气宗对不起剑宗……若是现在还是我们当年的那些人,小鱼的复仇尽管来也无妨。”
“但是现下门下弟子几乎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要让他们为此事负责,更对不起他们。希望我二人的性命……能缓解小鱼内心的恨意,能让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新生,变得有意义……”
春山君说着,抬起头,看了看那一轮明月,道:“我们走吧,去找小鱼,是时候该让这段恩怨……结束了。”
就在大青山东南方的一座城镇里。
已经摘下了面纱的白衣女子柳眉微蹙看着经她细心调理之后已经陷入熟睡的颜青羽,似乎在沉思什么。
而她身旁伺立的两个女子也是仪态端庄,容貌秀美,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二人不时地打量一下颜青羽,又打量打量自己的师傅。
许久的寂静之后,着绿衣的年纪较长的女子忍不住道:“师傅,三师妹她……”
粉衣较小的那女子却接口道:“大师姐,师妹自然有她的打算,你也知晓,在我们姐妹之中,师妹是最有主意的。”
听声音,却是之前接应白衣女子的年轻女子。
绿衣女子道:“我也知道师妹有她的打算,只是她现在……行踪不明,我很是担心她。”
白衣女子却微微一笑,柔声道:“晴儿,你难道就不曾想过,我沧海阁隐遁海外多年,素来与中原门派没有什么过往,为何这次为师要趟这浑水?”
被唤作晴儿的女子微微一愣,想了想才道:“和这个女孩有关么?”
白衣女子笑而不语。
粉衣女子思索片刻,才道:“虽然师傅与颜天君有师徒之情,但是只怕师傅也不是会为了一份师徒之情便拉上整个沧海阁的人……”
粉衣女子说着微微一顿,道:“而且更让雪儿疑惑的是,师傅……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开关玉的事情,阿云她回报了情况,师傅便急匆匆赶去。这段时间阿雪不曾跟上师傅您,所以不知道师傅您到底又干了什么事情,但是……只怕必然是见了什么人,有了什么约定,不然也不会只救了颜姑娘便回来了。”
“救颜姑娘只是意外吗?”绿衣女子一愣。
沧海阁的阁主胭脂笑了笑,却也不正面回答,而是望向窗外,道:“你们姐妹三人我最为看重,晴儿你为人沉稳有信,最是体贴,在众弟子中声望最高,但是思虑却终究不足;雪儿你心思细腻,能谋却不擅断;云儿资质当世顶尖,行事果决,性子坚毅,只是终究执拗万分。你三人,离了谁怕也难成大事,所以,不管如何,你三人切不可离心离德,不然我沧海阁……便彻底完了。”
胭脂这番话说得诚恳,晴儿听得有些感动,心中虽不明白师傅突然说这话是何意,依然颤声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胭脂含笑点了点头,道:“你二人退下吧。”
“是。”晴儿和雪儿二人离开房间,晴儿便拉了拉雪儿的衣袖,低声道:“师妹,你说师傅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雪儿抿了抿唇,才有些迟疑地道:“师傅……似乎有要传位的意思。”
“啊,传位?”晴儿顿时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师傅当上掌门也不过才四十多年,怎么就要说传位之事了呢?我们去劝劝师傅吧!”说着,拉扯着雪儿的衣袖便想返回胭脂的房间。
雪儿摇了摇头道:“师姐,师傅是为了什么事情必须要传位,这件事应该是深思熟虑过的。”
“那师傅到底是为了什么?”晴儿想不明白,有些气恼地道。
雪儿也摇了摇头,沉吟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只怕也与师傅的身份有关……”
“师傅的身份?”晴儿愣了愣,皱起了眉头。
雪儿微微笑了笑,才道:“师傅她……只怕不只是沧海阁的阁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