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祺紧握了凝世,跟随在南宫云的身后缓慢地下潜着。
天下间几乎所有的水流都与冰之祺有着一股天然的亲近之感,因为冰之祺的真身便是水,传说中的无根之泉。
无根之泉极其神秘,与从空间裂缝中流淌而出的虚空泉极其相似,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一样——因为无根之泉含有着孕育生命的神秘力量,这是虚空泉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的。
因此无根之泉不管是炼药还是炼器,甚至是直接饮用,它都有着巨大的效用,自古历来都属于被人争夺的珍品。
而冰之祺和冰之仪则是从一口被埋藏在雪山冰原之下的无根之泉之中孕育而出的两个生灵,天然亲近于天下各类品级不如无根之泉的液体——但是冰之祺第一次下水就发现了锁龙潭之中的水与自己并不亲近,甚至隐隐有些相互排斥的意味。
但是这种排斥并不是敌对的排斥,而像是一种对手之间的排斥,排斥之中还透露着几分强烈的吸引,就好像两个强者,谁也不服谁,但是却能惺惺相惜一般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冰之祺当即便意识到了这锁龙潭和水池之中循环的液体,绝非是寻常的水,应该是另外一种与无根之泉相当的液体。
但是这种液体究竟是什么,冰之祺却不知道,他也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些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南宫云的带领下,两人不断地下沉,很快就已经顺着冰层的窟窿破口进入了冰层之下,可以见到一缕缕血气在水中翻滚绵延。
一靠近冰层,冰之祺顿时便感受到了从冰层之中传来的一股股波动。
这些波动都很微弱,甚至微弱得有些难以察觉,单靠冰之祺自身也根本无法感受到——这些波动还是传递到了凝世刀上,再由凝世刀传递到了冰之祺的感知之中的。
正是通过凝世刀的感知和放大的作用,冰之祺才成功地捕捉到了自己的祖师留下的痕迹,那其中有唱雪诀的真谛,更有雪帝不曾留下的传承。
正是在这些冰层之中,冰之祺一次又一次磨砺,与那血气一并作用,使得冰之祺将自己的唱雪诀磨砺到了极限。
冰层通道之中的血气越来越浓郁,逐渐地便达到了冰之祺所能承受的极限——而这个极限,也是南宫云所确定的极限。
这个极限的确定方式并非依赖于冰之祺或是南宫云的修为,而是如果再往下的话……便很有可能会进入冰层之下的那强大生物的活动范围。
南宫云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便只能在此停歇。
南宫云和冰之祺相视点了点头,南宫云道:“小冰冰你下把下层的寒冰封死一些——咱们在这里布阵很有可能惊动下面冰层的怪物,虽然它到不了这里,但是一股气劲喷上来也够我们受的了。”
冰之祺点了点头,凝世刀猛地出鞘,刀锋上寒芒一转,随着冰之祺舞动,一股寒气顿时便顺着冰层窟窿的壁面尖啸着冲入了更黑暗的锁龙潭底层。
寒气就仿佛是一条蛟龙,所过之处,一片茫茫的雾气便随之在清澈的潭水之中四散而开,但凡寒气所弥漫到的地方,都迅速地冻结出一块块寒冰,将下方的窟窿层完全锁死。
新旧的冰层之间虽然有些许差异,但是却终究是同源之物,才一接触,旧的冰层之上翻滚的寒气便向新冰层扩散,顿时使得新冰层的坚固程度加强了数倍。
冰之祺朝南宫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了南宫云的吩咐。
南宫云耸了耸肩,一边开始布阵,一边道:“小冰冰你好像不喜欢说话啊?”
冰之祺看了看南宫云,然后又点了点头。
南宫云撇了撇嘴,才叹了口气道:“不喜欢说话,别人可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哦。”
冰之祺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南宫云心中虽然微微一怔,但是手上却也没有停下,一边快速地布阵,一边笑道:“你摇头的意思,是不想说话呢,还是……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冰之祺沉默了片刻,才道:“不需要。”
南宫云没有想到冰之祺的情况比她所要想到的还要恶劣,居然是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有些无奈地道:“那你有朋友吗?”
冰之祺终于流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他思考了一阵,道:“应该……有吧。”
南宫云笑了起来道:“那小疯子算吗?”
冰之祺看着南宫云,脸上露出几分困惑的神色,有些不解南宫云为什么要闲聊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无所谓啊。无论是否知道,无论事实怎样,都不会影响到当下的局面,为什么不把注意力放在当下,而要在这些事情上纠缠呢?
南宫云见冰之祺干脆不回答自己了,只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啊呀呀,看起来被小冰冰嫌弃了,真烦。他们也都嫌我有些话多呢。”
冰之祺没有说话,不知道南宫云这里的他们到底指的是哪个他们——是楚风和离绾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冰之祺没有说话,只是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冰层的下方,一边看着南宫云开始着手布阵。
“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南宫云说着,驾驭着散发着淡淡紫色光华的九尾莲华旋转着在冰壁上凿开一条裂口,将阵法材料准确地镶嵌到了其中,才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就该再多说一些话的,等人不在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想说的话都没有说,但是他们却没地听去了。没了这些听话的人,再多的话……也只能藏在心里,没处说去了。”
冰之祺默然不语,突然便想起了多年不见的冰之仪,却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现在身在何处,又是否还好。
南宫云说完微微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开始专心地布阵。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南宫云的阵法布置工作进行得有些出乎意料的顺畅,而她剩下的工作,只不过再花一盏茶的时间,便已经足够了。
南宫云不由得微微松了空气,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有些放松,因为胜利似乎已经在招手了。
哪怕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这一行人的劳碌,大概不过是无用功,因为如果那位大帝真的要出手的话,这几个阵法,难道还能挡得住他?
不过不管怎么样,南宫云还是报着很认真的态度来做这件事的,哪怕会失败——但是至少自己尽力尝试了,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不是?
南宫云嘻嘻笑着布阵,却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完成了这件事,自己大概也可以歇一歇了吧,她接任执法者的这五十年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疲惫了一些,她一刻也不停地奔波,一刻也不停地征战。
对于外人来说,执法者似乎是强大而光鲜的存在,但是谁又知道执法者的痛楚?
每一个执法者都是身后没有了利益纠葛的人,他们其中有些人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却为了不同的目的不得不放弃报仇的权力,甚至还要在必要的时候去维护自己的仇人,为自己的仇人而战。
每一个执法者都渴求着正义,渴求着秩序,但是却比那些不在其中的人更看得清楚秩序和正义在这个世间是一个多么无聊的笑话。
每一个执法者一生都在征战,有些人在征战中死去,有些人在痛苦中活着。
除了同为执法者的战友之外,他们没有旁的朋友,也不能有旁的朋友,因为一旦有了亲友,那将会妨碍到他们的执法公正。
他们是这世间最孤单的行者,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付出了一切,牺牲了一切,却看不到希望的所在。
对于执法者来说,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因为如果执法者不能在副作用发生之前死亡,执法者自身将会发生变化。
这是成为执法者无法逃避的,因为为了极速地提升修为,执法者承受了常人难以预料的痛楚。
这个痛楚反复不断地折磨着他们,不会消散。
但是他们从未放下心中的坚持。
然而他们也是常人,会疲惫不堪,会绝望不堪。
只有死亡,才能为这一切画上一个休止符,只有死亡,才是他们渴盼的归宿。
南宫云的嘴角微微一阵抽搐,心神也不由得略一恍惚。
只是这略一恍惚的时间,在水中弥散的血气陡然化为一道道利箭,从各个方向向南宫云刺来。
南宫云的大脑一阵空白,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难以自拔。
冰之祺神色微微一变,迅速地挥刀想要掩护南宫云,但是在同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阵寒冰碎裂的声响。
一股更澎湃的血气从冰层之下猛地冲了出来,只是在一瞬之间便将冰之祺右臂斩落,继续上冲,还抢在那无数道血箭之前,命中了南宫云。
南宫云的神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极其痛苦,整个身躯都蜷缩了起来。
她的胸前被洞开了一个窟窿,那是一个光滑的圆形窟窿,鲜血从中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