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在化为了荒原的林中坐了一夜,第二日旭日东升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他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放下,但是他还是决定了暂时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但是又要去哪里呢?
楚风心里其实没有任何想法,所以他只是信马由缰地向东边走去。
他走过了很多村镇,走过了很多城市,累了的时候就会歇一歇,觉得不累了就继续走下去。
直到他心情终于渐渐变得缓和起来的那一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穹朔州的迎雪城。
迎雪城位于穹朔州中部,是穹朔州腹地第一大城,也是穹朔中的中枢所在。
迎雪城托庇于穹朔州第一大势力淮山啸月家,也是啸月家供奉的来源地,历代城主都是由啸月家主指定。
与穹朔州北部不同,穹朔州中部以及南部还是有着明显的四季变化,更有着起伏绵延的群山与奔腾不休的河流,所以如果不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迎雪城的城门口,楚风也不曾注意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迎雪城。
楚风在城门口踌躇了片刻,还是迈步走入了迎雪城。
在步入迎雪城的刹那,楚风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庞。
那是一个秀丽的女子,她站在城墙上,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远方。
她的身材颇是玲珑有致,被一袭紧身的衣裙勾勒得煞是诱人,她一头如墨青丝随意地挽在脑后,被一根簪子斜簪住,没有披散下来。
楚风愣了愣,仔细一想,终于想起了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女子。
那是啸月家的天才,曾经被引以为傲的存在,血脉高度觉醒的啸月涣。
只不过在冲云山区她曾经和楚风发生过冲突,最后她以先祖血脉模拟出啸月天狼,却因为自负被楚风用杀修阵纹将其先祖血脉尽数斩落,最后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子,就连修为也因此受损。
楚风看着啸月涣,只是愣了愣神,便没有再多想,低头走进了迎雪城中。
而站在城头上的啸月涣,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眉,目光聚焦,看向城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啸月涣咬了咬唇,有些怀疑自己刚才那有些奇妙的错觉,所以她沉默不语。
“小姐,天凉了,快些回府吧。少爷走之前,交待了我要好好照顾小姐,不然回来只怕又要掉一层皮的。”一直站在啸月涣身后的一名妇人低声道。
啸月涣无奈地笑了笑,问道:“现在整个啸月家,除了我哥又还有谁在意我呢?真血被斩,修为直接掉落到四阶,资质就此归于平庸,我只不过是啸月家的一个笑话罢了。现在更是将我交给外人联姻,说得倒是好听,什么我若嫁了过去,便是以后的主母,哼,那人是什么货色,又当我不知晓吗?”
“小姐……”妇人有些无奈,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自从十年前那场大变之后,小姐的性子便越来越偏激了,尤其是最近关于族内擅自为小姐决定了婚事的事情,更是让她愈发恼怒。
但是想想也对,就算族内的那些人是长辈,怎么就可以如此擅自为小姐的婚事做主呢?
只要不是人人摆弄的傀儡,谁又能就如此心甘情愿地按照那些老家伙的意愿去嫁给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呢?
“少爷已经上淮山去找族长他们理论了,小姐你放心吧。”妇人终于还是好言宽慰道,试图能够让啸月涣放轻松一些。
啸月涣反而冷笑两声道:“我哥又能如何?我爹娘可都没有一句话,我哥就算不愿意,又还能翻了天了去?淮山上的那几个人弹一弹指头,都够把我哥碾死十遍了,我哥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妇人叹了一口气,知道啸月涣说的却是实话,真的不能再真的话。
如果不是啸月焕的庇护,其实啸月涣现在也不可能还能有这样的身份,早已被贬斥为家族的下层了。
淮山啸月一族从来不重什么亲情,只重实力,重血脉。
这就直接导致即便是父母亲人,也未必就会为自己的子女考虑太多,也只有啸月焕对自己的孪生妹妹无法放心,才会做到如此地步而已了。
妇人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地道:“不过小姐,那些都只是传言罢了……”
啸月涣嘴角忽然微微一咧,道:“嬷嬷,你说我要是现在随便找个男人把我自己给他了,淮山上会怎么想?”
妇人的嘴角猛地一抽,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姐……”
修士对于人间的礼法那一套看得不重,但是也不意味着就会对男女关系丝毫都不看重,尤其是男人对于自己的妻子,会因为一些心理作祟,愈发看重。
若是啸月涣当真如此做了,那无疑是在狠狠地抽所有人的耳光——淮山家不会放过啸月涣,而即将迎娶啸月涣的清流涧也不会放过啸月涣。
啸月涣冷笑了两声,才道:“我也只是说笑罢了。嬷嬷你先回吧,我去城里逛一逛,反正也没有人愿意见到我,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啸月涣说完,自己缓缓走下城墙,倒负着双手,就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年人一样,在迎雪城里散起步来。
啸月涣走得很慢,也走得很沉重,十年的时间让她看清楚了很多东西,看清楚宗族之中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啸月涣终于开始明白这个世界的真实规则,就是只有强大才会给自己带来尊敬,才会给自己带来自由。
其他的什么都是虚妄的,没有力量,即便一个人拥有了一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强大的人将它们从自己的怀里夺走,夺走的时候还要在自己脸上啐一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啸月涣冷冷地笑了起来,她背在背后的手紧紧地攥拳,捏得关节开始咯咯作响。
啸月涣有些抑郁地走进了一家酒馆。
对于迎雪城的人来说,又有谁不认识啸月家曾经的天才呢?
虽然这位天才早已被从九天之上打入了凡间,但是她终究也是啸月家的颜面,除了啸月家自己能抽,外人谁也抽不得。
掌柜立即迎上去,很是恭敬地道:“哟,大小姐,您要些什么?”
啸月涣登上二楼,才在临窗的位置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下,对一直紧随其后的掌柜道:“给我上酒,上好的酒,再随便上几个菜。”
“好嘞,小姐你稍等。”掌柜顿时招呼一声,快速地跑下楼,开始张罗起啸月涣所要的东西来。
毕竟随便上几个菜,也不敢真的随便上几个菜啊,惹怒了啸月涣,酒楼开不开得下去事小,命保不保得住事大啊。
啸月涣坐在窗边,有些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她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继而不由得微微蹙眉,顺手拿起面前的一个杯子,直接朝楼下砸了过去。
啸月涣虽然修为跌落,血脉被斩,但是终究也曾经上过七阶,这些年重修之下也已经回到了六阶的水平,虽然已经落后于同代的天才们,但是却依然不容小觑。
这看似一次平淡无奇的投掷杯子,杯子却在飞行的过程中发出了阵阵呜咽尖啸,就像是鬼哭一般。
街道上的人流顿时一怔,有人想要去接住那个杯子,但是看到窗口露出的啸月涣的侧面,顿时便也萎顿下去,不敢去拦阻啸月涣要做的事情。
啸月涣想要打谁,那就让她打呗,就算被打死了,那也是活该,甚至是荣幸——这可是淮山啸月家的垂青。
有人看向了杯子飞行轨迹的终点,那是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真气波动的灰衣青年,没有人能够相信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真气内敛,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他其实毫无修为。
毫无修为的废人或者废妖,面对这个从二楼之上破空而来的杯子,自然不会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因为在修士的思虑都已经转了几个圈子之后,他甚至还在低头前进,没有察觉到这个杯子。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青年会被这个杯子丢中,只有啸月涣知道她这个杯子丢不中那个青年——所以她在丢出一个杯子之后,自己也一跃从窗口飞出,直接扑向了那个青年。
看到啸月涣从窗口飞扑而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青年死定了,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个青年到底是怎么惹怒了啸月涣大小姐——但是不管为什么,他今天死定了。
青年忽然顿了顿,尖啸着而来的杯子擦着他的面庞轰然打入了对面的墙中,伴随着一声巨响,对面的楼阁顿时轰然崩塌,连一点延迟的时间都没有,杯子之上所蕴含的强大劲力,由此可知。
青年讷讷地看着他被杯子所卷起的罡风所斩落的两根发丝,神色有些茫然。
众人甚至还来不及为这个青年庆幸他的运气真好,啸月涣便已经落在了青年的跟前。
众人开始为这个青年默哀,因为他没有生路了。
但是啸月涣却没有动手,而是抬起头,一双眼眸含情脉脉地看着青年的面庞,神色很是憔悴,语气满是哀切地道:“你不能走,你要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