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早早地便起了。
天气似乎会好。也不知哪里飞来的云雀,停在园子里那独棵梨树的最高枝上,啾啾地叫唤。
我倚窗看着满园花色,昨半夜下雨,满地都是残花。两个小太监正在努力地清扫。
温柔为我梳头,玉手巧兮,轻梳慢拢,边梳边称赞我的发:“佳儿的头发真是天赐,教人爱不释手呢。”
我兀自笑笑,知道她说自真心。心却一紧,曾几何时,那一头乌黑柔滑的长发,也在我手中绽放,那本该不羁张扬的发,是谁要将它紧紧约束?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太监怯怯的声音:“启禀娘娘,长安公主求见。”
长安公主?我在镜子里看着温柔,一脸疑惑。
“就是千一公主。”温柔在镜子里回答我,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加快了手上的活儿,麻利地为我梳好垂发。这宫里,妃子还没有得到皇帝临幸,是不能把发都盘到头顶的。
原来长安是她的封号。倒是个好名字。我心想。
“请公主进来。”我看了看镜子里清丽无双的容颜,还有些许倦色,昨晚梦得太多。
我步入正厅,在主位坐下。此番我已是皇帝的贵妃,这品阶比公主还高了一层,已不必对她行礼,倒是她,见了我还要参拜。
远远地,便见了一团火红。千一公主今日的穿着够喜气了。只是,这红红得扎人眼睛,红得教人心头一颤一颤的。
她笑着朝这边走来,步履轻盈,身姿婀娜。那模样,让我不能将此刻的她与昨晚的千一公主叠成一个人。
走到近处,她在我面前徐徐曲膝,连同身后的侍婢。
“千一见过贵妃娘娘。”说话间,凤眼上抬,似笑非笑地望着了我一眼,那眼中带了轻蔑和嘲弄之色。
她居然丝毫也不作掩饰,与昨晚又宛若一人了。
这是来嘲弄我么?我暗自一笑,长安公主,她真是讽刺了她的名号,处处都带了惹是生非的气势。
“公主不必多礼。”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如见一个陌生人。这巧言笑兮的伪装,我不想做,也不屑做。
“公主请坐。来人,看茶。”
细看这千一公主,年纪也不大,顶多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可能是在宫里呆久了,形就了一副尊贵气,还有傲气,看起来就比一般女孩子要来得成熟。
她也是定定地看着我,对温柔端上的茶水看也不看一眼。她的眼中已没有嘲讽之意,美目流转,让人以为刚刚她那一抬眼只是错觉。
“今日,千一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听此,我心一沉。
她千娇百媚地笑了笑,似乎想从我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常来,继续说道:“特来恭贺娘娘大喜。恭喜娘娘,成为这后宫之中唯一的贵妃。”这“唯一”二字,她说得特别重,也咬得特别狠。一个眼色,站于其身后的侍婢上前一步,手里捧了一个外表精美的缎面盒子。
“这是太后给娘娘的赏赐,请娘娘务必收下。”她笑盈盈地望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这架势,这姿态,分明像是她给的赏赐一般。
“公主有劳了。不过说到太后,本宫这会儿也该去慈宁宫给她老人家请安了。”我欲起身,她却比我更快地站起来,伸出一手阻止我道:“娘娘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既然太后都让本公主将东西送过来了,娘娘觉得今个儿还有去的必要吗?”
我一听,微微一愣。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难道太后对我已经厌恶到连见一面都省略了吗?
“娘娘”温柔也想到了这一层,便在我耳边悄声说道:“她说的话能相信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千一公主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去无疑就会冲撞太后,到时我想息事宁人的愿望就要落空了。但若她说的是假,那么不去就是对太后大大的不敬了。想起太后冰冷的眼神,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娘娘难道信不过千一?”她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说实话,我倒还真信不过她。于是扯了扯嘴角:“本宫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管怎样,当面谢过太后对臣妾的赏赐还是应该的。”
我不顾千一公主的阻拦,直朝门口走去。她越是不让我去,这事就越是蹊跷。
“呵呵。”她突然笑了,说话间媚眼如丝,“娘娘真是心眼儿直。不过,千一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去了,太后也未必愿意见你。”她顿了顿,走到我的跟前,盯着我的眼,突然眼光一凌,轻轻地说道:“皇宫里,怎么能容下身份不明的女人呢?”
她总算是说出真心话了。
这话生生戳到了我的痛处,让我的心为之一寒。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这样伤害到我了。可是,她说的是事实。不要说,我出身烟花之地,从小到大,我确实连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来皇宫,我的目的与这些无关,不是吗?况且,多年前,我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
我往前走一步,背对着她,声音也变冷了:“公主要是没有别的事,那就恕本宫不奉陪了。”
她走上前来,抬头望望天,佯装娇声叹道:“哎,也该回去了。回宫吧,小环。”她唤了声侍婢的名字,婷婷袅袅地走过我身边,带起一阵异香,其侧脸跟寒冬一样冰冷。
“温柔,快。”我碎步踩得急,催促着身后同样急赶的温柔。被这千一公主一耽搁,这时辰也快过了。
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波光粼粼的大湖,身边时不时有下跪的太监和宫女,我已来不及一一让他们起身。这秋天的后宫寂静得可怕,木然发现,慈宁宫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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