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索就这样和钟老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朝咸阳赶路,应是又走了一个月多。亚索自从遇上钟老之后就没再计算日子,这个看似高深却又没什么高深之处的老爷子像极了素马,亚索想现在把以前错过的补回来,虽然素马已经死了。
亚索不计算日子,钟老自然也不会去记赶路的日子,他说他们一个半月准到,亚索深以为然。一日,正在马背上打着瞌睡的钟老,突然一拍亚索的腰,指着远处露出一截灰色的墙体说道:“咸阳到了。”
“钟老,你别拍我腰啊,难受。”
“人矮了拍不到你肩,你得体谅一下老人家嘛。”
两人有说有笑便入了当今秦国首都,咸阳。
咸阳城龙盘虎踞于七国大地中心,万家富豪集于此地,是当今世上少有的繁华都城。那楚地百姓唾弃,却是当今主宰的秦皇帝就住在咸阳城皇宫之中。
“钟老,你女儿的酒馆在哪儿?”跟着钟老赶路,亚索也喜欢上了那陈年的三味酒。一路上钟老打酒的钱都是亚索出的,他从商博扬那里拿来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他盘算着可以去钟老女儿家酒馆打些杂喝口酒,赚个住所方便打听寻找诸子百家中的尸家。
钟老哪能不清楚亚索心里所想,右手一挥:“跟我来。”
当下两人两马便朝着城东奔去。不消走了片刻钟老便一个翻身下了马,急匆匆站立到一个木楼前。楼外挂着一幅匾,上面三个鎏金大字“愁尽消”,想必就是钟老女儿开的酒馆,可奇怪的是,此刻正大门紧闭。
亚索赶紧下马跟上钟老。钟老佝偻着背,却丝毫不像个老人,健步如飞,走到“愁尽消”楼下,敲着酒馆闭门所用的木板,敲了良久都没人答应。
“怎么了?”亚索从没看见钟老如此焦躁过,走到他身边柔声问。
“我女儿经营酒馆,入夜闭店是规矩,她肯定出事了!”钟老抬起历经沧桑的脸,看似已经时日不多,眼神却熠熠。
两人牵马蹲坐在酒馆门前,这时离入夜还有一两个时辰,在外的散客众多,看见亚索和钟老也只是投过去几分疑惑的眼神,钟老有时遇上路人问上几句酒馆的情况,却没人应答,都是支支吾吾地跑开。
约莫是几个时辰后,月兔高升,附近的青楼灯火辉煌,嫖客们络绎不绝。钟老盘坐在酒馆门口,不吃不喝。亚索买了一袋糕点果腹,可钟老尝都不尝,他又打了壶上好的女儿红,钟老仍然不为所动。
亚索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坐在钟老的身旁道:“钟老,我知道你担心你的女儿儿子,可不吃不喝怎么能行?”
钟老不答话,只是出神望着没有灯火的巷子,脸上已经没有了焦急的模样。
亚索叹了口气,想去找个住所,可又不愿撇下这个老头,只好陪着他等。正当亚索百无聊赖的时候,一条冷清的巷子中走过来一名长得很清秀的妙龄女子,穿着一袭白衣,脸上淡淡地胭脂被泪水弄花。那女子愁眉锁眼,低声抽噎着,一步一步朝酒馆方向踱着。
原本坐如石雕的钟老猛然抬头,颤颤巍巍轻声喊了句:“瑶草。”
那女生茫然地抬头,看到酒馆前的钟老,当下大哭跑来委屈地抱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
看来这就是钟老的女儿,亚索起身站在两人的旁边一丈左右,免得打扰人家父女相逢。
钟老一改以往的沉稳,忙问自己的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瑶草尽量克制着不要哭出声,抹了抹眼泪才说道:“前几日咸阳来了一队人马,其中有个纨绔的公子哥,他喝酒不付钱不说,还···还说要纳我为妾!”
钟老听此脸色一沉,语气森然:“你哥奉阳呢?”
“哥哥他···他替我出头被那人用剑刺死了!”瑶草说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奉阳!?”钟老眼角抽动,眼睛里的悲愁一闪而过,似是悲痛地呢喃道,“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
亚索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不适时宜的插话道:“我听说秦国尊法家,依法治国,这秦国国都里居然发生这种事?“
钟老安抚瑶草后,遣她去开门,方才幽幽地对亚索说:“进去再说。”
偌大的酒馆之中就点有一盏油灯,三人桌前围坐着。瑶草已经将脸上的淡胭脂洗净,火光映着她的脸,月眉星眼,虽然眼睛略有红肿,但丝毫不减她的美艳,也难怪某个纨绔子弟要纳她为妾。
她给亚索钟老各添了一碗茶,坐定钟老的身旁方才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事因还得从亚索钟老到咸阳的前两天说起,那时候大泽乡有刁民起义反秦的事刚刚传到咸阳,这时就打南方巴郡来了一队人马,求见秦皇之后刁民反秦的风波一下子就平息下来。巴郡人马约五百人,三百铁骑两百穿着统一服饰的剑士,领头的是一老一少,老的七八十岁,和钟老一般无二,少的和亚索一般无二。
那喝酒不给钱,杀死钟老儿子,还要纳瑶草为妾的就是那少子,姓王名武表字刚宏。起先第一天,他只身一人到“愁尽消”点了上十壶店里压箱底的陈年好酒,每尝一口都摇头,说都是水兑的。钟老儿子不像钟老一般沉稳,便与王武争执起来,那人也不再多说,不付酒钱直接脚底抹油跑了。
第二天那人又来,却不再是只身一人。王武带了铁骑一百,声势浩荡的围在“愁尽消”门口。说来也十分奇怪,秦皇是出了名的小气多疑,无论是家底殷实财大气粗的富豪,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都不敢在咸阳如此造次,可这次王武摆出这种阵仗,皇宫里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有人撑腰王武自然又大摇大摆走进“愁尽消”,挥挥手便让手下的鹰犬将酒馆内的散客赶走。那些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悻悻然离开。
奉阳虽然性子不如钟老,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算明白,迫于压力下给王武拿酒,却不料这东西提出要娶瑶草。这奉阳哪能答应,这个妹妹在他爹那里无疑是个宝贝,就算是异姓王膝下的郡主也是比不上的,瑶草要是被这种玩意娶走,钟老还不得找他拼命?于是当即又跟王武翻脸。
王武冷笑一声,招招手,一个耍刀的铁骑下马,跪伏在他面前。王武指了指奉阳,只淡淡说了句“杀了他。”
奉阳自持有一阶实力,拔剑要上,却不料实力相差甚大,被当场杀死,留下抱头痛哭不知所措的瑶草。王武只是哼笑几声,说了句给瑶草一天时间埋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哥,然后在家等着他。
听瑶草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等钟老开头,亚索便气愤不已的说道:“这种人渣,我非得宰了他!”
钟老却叹了口气说道:“这个王武是巴郡郡守的儿子吧?”
瑶草点了点头。
“明天我有要事在身,亚索你带我女儿先藏起来吧,等我办完事我就带瑶草离开咸阳。”钟老坐在木椅上,看不出悲喜怒愁,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更显老态了,“作为报酬,我就把我知道的关于尸家的东西全告诉你。”
“我们之间还用讲报酬吗?”亚索轻轻一笑,表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却又楞了一下,“你知道尸家?路上你可没提半句!”
钟老也不觉尴尬,义正言辞的说:“行走江湖,怎么能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告诉别人,何况你只是个路上遇到的毛头小子。”
亚索讪讪点头,心里却有几分失落。他对钟老是自然而然的一种亲近,虽然其中一半源自对素马的怀念,可无论如何也是真性情的,可没想到钟老还当他是外人。虽然他们之间没共同经历过什么大事,但一路上也是相伴不失。
亚索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能让钟老真正认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