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身穿雪白狐裘的男人就走进了大厅,走向转角楼梯。风七七微微抬眼,看清他雪白狐裘的下摆正划出好看的弧度。
真是个绝色美男子,即便是一角衣摆,也让人生出异样的绮思。
风七七心头一跳,想要站起身大骂他一声,顺便问清楚风六郎的下落。可惜,她心里很明白,此刻跳出来一定会被潇阳王的狼兵揍成滚滚。
风七七低着头,不言不语。
然而,走过她身旁的潇阳王却停下了脚步。
风七七一惊,便见他折身走到了她的对面,寻了另一处靠着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满厅人俱是惊讶,不知道潇阳王放着楼上的雅间不去坐,偏偏选了个漏风之处究竟是为何?
风七七不敢抬眼,手心里已然冒出了细汗。再次相见,本该是她申讨他满口谎话,怎么竟成他安然用膳,而她却心里紧张。
“招牌菜。”潇阳王随意地靠坐在窗前,目光扫过外头渐渐熄灭的大火,云淡风轻开口。
秋霜慌忙应下,自往后厨房去准备。大约是监督着酒楼的厨子,以免出了差错。春水立刻帮着收拾桌子试探茶水,那长长的银针,对着灯火晃出一丝反光的亮色,正好照在风七七的脸上。
风七七眯起眼,心头烦躁。
潇阳王见状,勾唇一笑,好似这才看清大厅里还跪着形形色色的人。他冷冷一挥手,慵懒道:“都平身罢。本王用膳,不喜打扰。”
一句话出,整整一屋子的人登时逃了干干净净。
掌柜的心有余悸,满眼肉疼,春水已奉上千两白银,算是包场。掌柜的大喜,慌忙接了银子,亲自换了雪白马褂,提着茶壶斟茶递水。
春水拦住他,冷声道:“退下。”
掌柜的一愣,夹尾巴狗一般退走了。
这偌大的厅堂,便只剩下风七七和潇阳王主仆。风七七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刚走出一步,身后人却扬声道:“站住。”
风七七挺直的腰背立时委顿下去,唯唯诺诺道:“王爷还有事?”听这语气,看这姿态,恐怕没有人会怀疑她村妇的身份。
可惜,身后却传来男人鄙夷而挑剔的嗓音。
“本王早说了你戴铃铛不好看,怎么偏是不听话。”
这怨怼的语气,好似二人十分熟稔一般。
风七七行走间叮叮当当,确是因为戴着那价值不菲的铃铛。那夜风雪尤甚,小小男孩儿给她的照拂和礼物,让她温暖,她舍不得丢下。
可,潇阳王怎么竟认出了她?
风七七一惊,来不及回头去看,匕首出袖,原地纵身倒提,一个翻身,射向了潇阳王。出奇制胜,擒贼擒王,风七七在任何年代,任何时空,都信奉这一条准则。
她的身影太快,春水没有拦住。
眼瞧着她的剑尖就要刺进他的胸膛,潇阳王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屁股底下的椅子原地移开三尺,堪堪避过了她的剑锋。
风七七一击不中,落地转头,见他整个人清凉寡淡地坐在软椅中,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恶!
风七七蹙眉一冷,手上的匕首再次照着他的心口刺去,一面行刺,一面呵斥道:“你个骗子,快说,我爹的尸骨哪里去了?”
潇阳王笑看着她涂得殷红的嘴唇,勾唇一笑,岿然不动。
风七七闪电般刺向他,恨不能剜他心骨。
然而……
匕首眨眼已到了近前,可不知怎么的,潇阳王大手一拂,她的匕首便转了弯,被他一把扼在手中。
她的手臂,也跟着被他宽大的手掌擒住。
隔着劣质衣裳,她仍能感受到他手掌上传来的缠绵温度。
干燥的,温暖的,像是一只最上等的手炉。风七七奔波数日,又冷了一夜,现下还没吃进去一口热饭。而今这只手,才算得上是来自外界的唯一暖意。
她恨恨挣着他的手,呵斥道:“放开我。”
潇阳王心情大好,瞧着她描画得黑黑的脸,摇头厌恶道:“真丑。”
风七七气愤,转过脸正对着他的眼睛,愤然道:“要你管。”
她的确是丑的,丑到男人见了她的后背就想犯罪,见了她的正脸就想撤退。以至于这一路从玉隐城奔波到边境关卡,她虽孤身一个女人,竟然没有男人打她的主意。
恐怕,要是真遇上抢劫,她就是请人家劫色,人家也会骂她想得美。
这么放心的一枚小妇人,此刻却偏偏被潇阳王嫌弃。风七七心头,一时极不乐意。
潇阳王妖冶的星目微眯,瞧着她丑陋执拗的模样,挑衅道:“本王偏要管。”
这句话的语气,活像是那****说“我偏喜欢”时。风七七眼皮一跳,厉声道:“少跟我套近乎。我问你,我爹的尸骨,你弄到哪里去了?”
潇阳王稳稳拽着她的手腕,偏着脑袋笑道:“风六郎以鸡卵之身与本王铁骑抗争,你说他的尸骨能去哪儿?”
能去哪儿,不就是被狗吃了么?风七七神色大变,恨恨脱出他的手掌,借着手上的匕首,一剑刺向他的鼻梁,呵斥道:“你既然杀了我爹,我今日便杀了你为他报仇!”
到底是心疼她,潇阳王并不敢真个死死扼住她的手腕,此刻她拼力以缩骨功挣脱,他便只好放手。
一放手,他下盘不稳,当即被她一剑击中发髻。
发髻散落,有青丝迎风飘散开去,墨色的玉冠斜飞,坠落在铺着地板的窗下,当即碎为数段。
那玉冠上的一支纤巧玉笈,落地生辉,简直要活了一般。潇阳王目光一闪,隔空一抓便将玉笈抓在手中。一挥手,玉笈暴涨三尺,变为一柄墨色软剑。
软剑迎风一抖,挡开风七七的匕首,发出“诤”的一声。
风七七受力不得,虎口阵阵发麻,险些握剑不稳。她自知不敌,慌忙退避到墙下,匕首格挡在胸前,冷声道:“暗器?”
对面人,三千青丝披散在肩头,傲然独立于璀璨灯火之下,像是开到荼蘼的罂粟花。一阵风来,吹开他系在胸前的雪白狐裘,伴着那青丝飘飘曳曳,美得如同千年的妖怪,万年的精魂。
风七七脸一红,垂下了头。
潇阳王目光却很冷淡,盯着她奇丑无比的身量头脸,足足看了三秒,才淡然道:“风六郎不在玉国,你若是真想找他,不妨去潇阳城看看。潇阳城景色很美,你若去了,一定会喜欢。”
自从二人搭上话,潇阳王总是说些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可惜,风七七却从他这一句奇怪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她目光一闪,挑眉道:“我爹是不是没死?”
潇阳王勾唇一笑:“你以为呢?”
果然是没死吗?风七七心头一急,慌忙道:“我爹只不过是个愚忠文臣,你押着他并没什么好处。”
有没有好处,似乎是潇阳王说了算的。他冷淡一笑,右手一扬,那墨色软剑又恢复成三寸玉笈的模样。玉笈被他握在手中,璀璨生华,旁人再看不出内里乾坤。
风七七眨眨眼,忍不住追问道:“你真的没杀我爹?我爹就在潇阳城?”
潇阳王收了玉笈,冷冷清清地坐回到软椅上,拍拍大腿道:“来,坐过来,本王便告诉你。”
这个画面,实在诡异的让人难以想象。容貌妖冶邪魅的大夏王爷,摆出天底下任何女人见了都要流鼻血的造型,邀请一个丑到史无前例的黑脸女人坐进他的怀抱。
风七七自己都快被恶心到了,忍不住退后一步道:“你休想。”
潇阳王哈哈一笑,摇头叹道:“你心虚了。”他怅然地望一眼外间天色,低声道:“你走罢,本王今日累了,不想再跟你闹。”
这话听来好似二人的打打杀杀,不过是一场玩闹。生死之战,到了他口中,竟牵扯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儿女情长。
风七七敏锐地捕捉到他今日的异常,心知再问不出所以然。她收了匕首,盯着他的身影,恨恨道:“我一定会找到我爹的。你最好少耍花招。”
难得,她很少夸下什么海口。也不知为什么,见了潇阳王跋扈自若的模样,便想要狠狠打他的脸。就算打不到他的脸,也想要狠狠刺激他一下。
风七七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外间苍穹墨黑,灯火辉煌,对面的玉国人仍在冲撞关卡,可惜关卡似乎加了防备,再无人能够冲破。
春水站在阶下,看着她丑陋不堪的身材和脸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低声道:“主人已撤除了所有通缉令,小姐不必再费心掩人耳目了。”
春水是个话少的,一次性说这么多,大抵是真的被她“美艳”的外表震慑到。以至于不亲自提醒她,就好像对不起他自己。
风七七目光一闪,并不理会这肤浅的男人,迈步走下台阶。
夜色朦胧,大厅中潇阳王的嗓音更朦胧,但风七七还是听了个清晰。
“七夕古琴就在本王的府邸,你若真想拿回去,不妨直接来找本王。或许,胜算会更大。”
他的嗓音仍旧很慵懒,慵懒中透出三分不屑,二分鄙夷,还有五分的怡然笑意。
风七七像是炸毛的猫儿,忽得一跃而起,一把夺过春水悬在腰间的长剑,反手掷入大厅之中。
剑锋嗡鸣,裹挟着寒风,呼啸着钉入三尺地底,惊得潇阳王面色骤变。他冷冷低下头,瞪着钉在他双腿之间的雪亮的长剑,愕然地抬起头看着门口那壮硕的妇人。
风七七挑衅地迎上他的目光,冷笑道:“姐姐的本事多着呢,你给我等着。”一语毕,不待他反应,飞快地奔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