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故人,一个一个,渐渐地走远,一个一个的,不再回头。
大概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伊河那夜就离开了,无人相送,一个人孤零零的,却是自顾自的,安静离开,不牵扰任何一个人,也为了不牵扰自己;大概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卡索利的死,死在那个阴森森的牢里,没人相送,没人管他生前的荣耀,自然没人在乎他死后的尊严。所谓消息,最有知情权的人却往往最后知道,恰如此时此刻,身前人的话让我恍惚,我想这消息我也是最后才知道的:海岸边有一个被海水冲上岸的女子酷似法思琳。
法思琳。
我呆滞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哦!”
没人知道那一秒我想了多少,我想起在那个岛上的所谓曾经,我想起另一个女子狄启妮,我想起了岛上的那个可怕的预言。可是也仅仅是这一秒,下一秒猛地从凳子上站起,然后冲出了门。
在布诺府上的客房,我看到了她,的确是法思琳。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记忆里在指尖温存的女子,如今竟然落得如此狼狈,叫我怎能不怜。
缓缓两步,我走近她,轻轻挽起让她靠在我的怀里,身体冰冷刺骨,仿佛要死了一般。我目不转睛,却询问着布诺,“法思琳怎么样了?”
“还活着。”布诺面无表情回答。
“那就好,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你们想出去吧!”我淡淡接过话去,不再多说。
布诺看了我片刻,最后才出了门。
我自己思想着往来种种,竟才发现,我一直都在命运的轮盘中,逃不脱甩不掉,只得按照命运的轨迹片刻不迟疑的走下去,找不到原因,不管怎么走,剧本都已经写好,人生也已经启程,再不能回头。
在他们言说的海岸,还依稀可以看到不久前有人曾躺在这里。我坐下,看着海浪冲刷的海岸,白沙下面掩着黄沙,黄沙下应该是白骨吧。一个人望着没有尽头的海,看不出方向,也看不出出路。我在这海边,是静止的景色,白色的袍堆在沙中,发直直垂着,海浪大时会湿了衣角,大部分都是我望着海,海望着我,分明静止无言,却又似乎暗自对话。
布诺站在我的身后,也望着对岸的海,望不穿那庞然大物的心思,只有海鸟间或啼鸣,像是神谕,而云从天空掠过,不言不语。
我知道布诺在我身后,我一直都知道,只要我一回头,我就可以看到他。可是很多时候,不是我一转身就可以回避,该面对的逃不开,该来的躲不掉。可这一刻,我想回头看他,尽管是不说一句话,相顾无言,只为了多看几眼,能够下一世在人海中分辨,仅此而已,别无再多的要求。
布诺大概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也静止在我的眼前,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我,尽量微笑。远远地看,两个人都定格在这沙滩大海边,一个回首,一个无言。
我转过头,布诺才走上前,没有坐下,站在我旁边。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看着同一个地方,片刻,他叹了口气,对我说:“法思琳不能留在这里。”
“至少等她醒了再说吧!她想在哪里让她自己选择。”我回答布诺。
“她没有选择!”布诺难得的语气如此的强硬,我呼吸一痛,原来,布诺也在意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预言或者谣言。
“布诺...你很在乎那个谣言?”我转过头看着他,慢慢说了这句。
“我是在乎你!你应该知道,之前的预言全部成真,这次......”布诺说不下去了,索性不再说。
“若真的不能避免,她走与留又有什么影响呢!”我低下头,又继续说道:“布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逃得掉,如果逃不掉......”
“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你死!”布诺打断了我,不许我再说下去。
“这是我们都要想到的,布诺,若逃不掉,你一定要守住洛克莱斯群岛,护好我的女儿,就算、就算是为了我。”我的泪腺像是冲上了那个悲伤感觉,但却拼命抑制,声线有些微微颤抖。
“不要再说了!我去看看那女人醒了没,醒了就赶快离开。”不等我再说话,布诺就快步走了,头也没回。也许在某个角落,他会倚在墙角,宣泄悲伤。可是那些,我们都知道,没有用。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这样,又能做什么抵御天命。
布诺回府后接到了伊河的飞传,信中的内容让布诺脸色大变,慌张出了门。传书丢到了地上,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因为惊惧。
我来到布诺处的时候,竟空无一人。我走到布诺房间,门口大敞,我走进去,看到地上散落的信,拾起来读着:
“布诺细听,今晨闻提夫卡将率兵向朝洛克莱斯而去,且先准备。我也先回莫克奇排兵布将,以免敌军偷袭,待一切就绪,我会尽力赶去与你汇合。”
放下信件,我喃喃自语,“还是躲不过,预言来了。”
法思琳还未苏醒,布诺不见身影,我竟发现,我只剩了自己。
不知道自己怎样回了寝宫,惊觉洛克莱斯神殿恍惚有人,我推门而入,是洛克莱斯本人跪坐在堂前,像是祈祷。我走过去,道一声:“母亲。”
“卡奇,逃吧!”洛克莱斯并未睁眼,话从喉咙缓缓流出。
“您...知道了?”我有些微微惊讶,唇齿微张。
“我知道的或许比你更多。”洛克莱斯停了一瞬,继续接下去,“菲酌此刻或许已经丧命了。”
“什么!”我惊呼,不敢相信看着母亲。
“狄启妮来信说,她早已注意到提夫卡的动向,但是却无可奈何,菲酌知道提夫卡的意图后便想要刺杀他,结果......再也没回来。”洛克莱斯简明扼要的说着,可是却一字字剜去了我的心。
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菲酌还是死掉了,还是因为我。那个孩子,看着顽皮固执,实则聪明通透,可惜这样的少年,就这样因为一个“卡奇只能死在他菲酌手里”的可笑信念,想要扭转我的宿命。我是该如何表达我的情绪,我笑起来,笑中带泪,整个世界坍塌了的可怕。
我不怕我一个人赴死,我怕的是别人为我而死。他没有理由为了我死,他却有理由好好活着。我喃喃自语,说:“我不是让狄启妮好好照顾他么,狄启妮答应我了,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
一句话说了又说,像是失了魂,我踉踉跄跄出了门。
洛克莱斯站起来,伸出手悬在半空,慢慢放下,她在我背后,话未出口只有口型,“这是宿命啊!”
推开一片漆黑的门,我像是孤独的亡魂,暗自飘荡。我躺在床上,还未曾睡着,也睡不着,慌慌张张有人冲进了门,走到我床边,我没有回身,屋里有声音渐渐响起,“卡奇......”
我没回应,但我知道是布诺,他又走近了两步,对我说:“法思琳醒了!她说她有话想对你说。”
“我知道了。”如此简单的回答,没有多余的话,我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布诺叹了口气,缓缓出了门。良久,我起身,整理了下衣装,布诺还在门口等我。我看见他鬓角的发已经散落,我看着他,抬起手替他弄好,“顺其自然吧!”我微笑着说。
“凭我们的实力,谁输谁赢还不见分晓!你放心,倾其全力,我也会守住你!”布诺说着,像是安慰我,也像是安慰自己。
“不,不对。”我摇了摇头。
“哪里不对?”布诺表示不懂。
“倾其全力,也要守护好洛克莱斯岛,你答应我的。”我轻声细语回答他。
“可是.....”
“好了走吧!”我打断了布诺的话,朝前走去。
法思琳还眯着眼睛,依旧憔悴。我走过去轻轻唤她,她才睁开眼,一睁眼,泪已经落下。
我坐在床前,轻抚她的额头,问她:“怎么了?”
“卡奇,”法思琳镇静了下,嘴角扬起了苦涩的笑,说道:“你知道是谁推我进海里的么?”
“推你入海?是谁?”我有些疑惑。
“提、夫、卡!”一字一顿,法思琳仿佛要咬碎牙床,那些画面好像历历在目,在屋子里成了连环画,不过全部都是悲伤罢了。
我有些震惊,问她:“为什么,他不是你未婚夫么?”
“因为他知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她看了我一眼说,“从来都是你!”
“法思琳小姐......”布诺正要说些什么制止这场闹剧,我抬手示意他不要说。
我看着她说:“我知道!但是我对你只有喜欢,而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的是爱!我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还会不会爱别人,但我爱我的妻子,梅丽尔,除此之外,或许还有爱的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喜欢和爱,不是一样的么?”法思琳脸色苍白,看着我。
“爱一人要花一世来思考,而喜欢一个人只要片刻。”我看着她,告诉她。
“那你怎么知道你的就是爱!”法思琳不服气。
“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去,而我,也应该是大限将至。”我平淡回她,一切如止水。
法思琳说不出话来,我站起身,说:“过两天我会送你去莫克奇岛,我会让伊河护你平安。”
转身,离开,不留一个回眸。
布诺吩咐了几句,追出来。看着我说:“你可以去大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要不去莫克奇,这里交给我!”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生,也要在这里死!”我回头对布诺说着。
布诺看着我,眼里溢出了满满的悲伤,半晌,他说:“你为什么就不能体会下我们的感受呢?”
“哥,让我任性,最后一次!你不是说了,我们不一定会输么?”我回复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只好安慰起他,或是自己。
布诺脱口而出,“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把女儿和母亲送走吧!莫克奇还是大陆,你随意!我只要他们活着!”我接过他的话,平静说着。
半晌,布诺点了点头,“我会送她们去大陆。”
“好!”我仰头看着,天空空无一物,漫天寂寥,这就是我的欢送仪式么?
布诺送我回去,就守在了门外,他站着坐着走着,一夜。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在窗外的影子,来来回回,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