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罗依三年前嫁到袁家，亳州人谁不知道是她罗家高攀了袁家，虽说是十里红妆送嫁，但是无论是罗依还是罗家其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哪怕是后来罗家的两个小叔公不过是要做县里从九品的刀笔小吏，都往袁家封了八百金。
嫁过来三年，纵使再受委屈，除了两位亲人去世按礼必要回去吊唁外，甚至大的节日罗依也从未回去过。当然也可能是家庭情况太复杂，罗依自身也不想回去。
但是怕自己生气绝对是最重要的原因。
袁大夫人看着罗依的神态，陷入了沉思。
在她的预想中本不应是这样的。
她知道袁老夫人不会轻易同意休掉罗依的，所以她此番做戏不过是吓吓罗依，趁机让她拿出剩下那一半的嫁妆而已。
等嫁妆到了自己的手里，罗依的生死来去还不是她说了算的。
昨日她已然知晓罗依差点被儿子掐死的事，毕竟人命关天她对袁康的做法并不认同，但此时看，那时候人就死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后续好好遮掩一下，老太太就算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让亲孙子去偿命吧。
袁大夫人这里不出声，袁老夫人却是惊讶得很，她自然知道罗依嫁到袁府后对公婆的彻底服从和对自己的惧怕。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她也做不了太多，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孙子。
之前自己也叫罗依过来指点过，可是这孩子懦弱得很，许是从小生活在继母的阴影里性子才变得如此。
最后自己听说她身边的丫鬟都被孙子祸害了，便也只能主动跟罗依提出将红儿叫过来念经，才保住了她一个陪嫁丫鬟。
除了每日念一小会经外，红儿在福祥院可是什么活计都没有，实际上袁老夫人早就默许了她时不时地回去照看罗依。
之前懦弱至此的孩子一下子像转了性子一般，不但跟自己谈笑风生，此时面对曾经最怕的婆婆竟然是这个样子。
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无喜无悲，仿佛两个人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依依，”袁老夫人见袁大夫人亦是陷入了沉思，便开口道，“你可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
罗依轻轻施了一礼，笑了，“祖母，孙媳当然知道，和离后孙媳就是他人眼中被夫家抛弃的人了，但孙媳无福，既生不出孩子也受不了夫君屋里的女人们，所以孙媳愿意自请和离。绝不连累公婆之名！”
这，袁老夫人和袁大夫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自请和离？！
实在是闻所未闻，并不是这样不可以，而是不会有这样傻的人，要知道女子出嫁从夫，无论是和离还是被休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除非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或者出家。
不然回娘家后家里人都未必是接受的，如果家里还有未嫁人的女孩子就更是艰难了。
“只是，”罗依又张口了，袁大夫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就说吧，她就算懦弱也不至于这么糊涂吧，怎么会说那么句话，想必是一时生气说的。
罗依自然看到了她的神情变幻，嘴角轻扯了一下，低下头恭谨地继续道：“孙媳要带着所有的嫁妆回到罗家！”
这一下袁大夫人可不是倒抽一口冷气了，而是直接站了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罗依，你什么意思？”
袁老夫人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罗依。
罗依笑了，走到袁老夫人身边，向着袁老夫人道：“祖母，向来有句古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嫁妆是罗家给孙媳的，既然孙媳与袁家无缘，离了袁家去，自然要带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那些孙媳曾经孝敬过公婆的东西孙媳不会要回来，但是其他的，”罗依转头看向袁大夫人。
“恕依依口直，怎么带来的就要怎么带回去！”
袁大夫人脸色已经成了猪肝色，手指着罗依半晌说不出话来，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这个样子！
袁老夫人静静看着两个人，也沉默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袁大夫人在怕什么，这几年袁大夫人明里暗里从罗依的嫁妆中揩了多少油她虽然没有过问却也是猜得到的。
只是，她忽然觉得罗依有些过分了，这个婆婆虽然恶，但当初毕竟也是你们一个低贱的商户高攀过来的，如今不管是婆婆要休了去还是自己去，不过一个结果。
罗家富庶，还是不差那点银子的，谁又会拿着嫁妆单子来一一校对？
所以，她便下了判断，罗依应是要拿这个做要挟，让自己这个儿媳妇不敢休了她罢了。
晚辈之间的争执她向来不喜参与，她如今不过奇怪是谁教给了罗依这个法子，或者说这个向来胆小懦弱的孙媳妇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精明胆大了呢。
袁大夫人慢慢平静下来，虽然心里发虚，但因在罗依面前跋扈惯了，此时便厉声说道，“果然是商户之女，竟然这般铜臭，忒不知廉耻！”
罗依微微一笑，淡淡接口道，“母亲说的都是事实！”说着便从胸口处拿出一张纸，很快展开来。
“乙亥年四月三十，夫家借用白银八千两。”罗依的声音软糯，此时一字一顿地念出来，不听内容的话，还真觉得好听得紧，袁老夫人不动声色，袁大夫人复又红了脸。
“胡说八道！”
罗依不为所动，继续念道：“乙亥年六月十五，夫家借用一对哥窑瓷瓶，价值千金，至今未还；乙亥年冬月初八，夫家借用嫁妆铺子流水银子六千两；丙子年正月二十八，夫家……”
“够了！”袁大夫人一下子打断她，声音颤抖。
罗依并不理她，转过头看向袁老夫人，“祖母，母亲一共跟依依借了六万两银子和物件，至今未见归还！这么多的钱依依无法做主不追回！”
饶是袁老夫人再淡定，此时也是吓了一跳。
六万两？儿子做知州一年的俸禄折成现银也不过是九百两，家里的田地和铺子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是三千两，六万两，就算他们不吃不喝也要十几年才能攒够。
就算她不管家，也是知道家里公中的账上不过是几千两的银子，她和袁大夫人的梯己加起来也未必有一万两。
不过，她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袁大夫人的眼神便犀利起来。
“母亲，你不要听她胡说！”袁大夫人双眼发红，恨不得撕碎了罗依。
“好了，你回去吧，被晚辈指着鼻子要债，你不丢人我还嫌丢人！”袁老夫人怒声道，她此时已然相信了罗依，自己儿媳妇的做派自己又怎会不知，且也有别的事能印证她的话，此时，息事宁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孙媳妇不过是被逼急了的兔子罢了，自己给个台阶两个人都就势下来就好了。
罗依并未说话，本来她也知道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她今天不过是扔出了刀子，扎中袁大夫人的要害罢了，她的目的只是帮原主讨个公道回来。
袁大夫人却完全没有听明白袁老夫人的话，她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个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儿媳妇，原来那些恭敬都是装的，居然背地里还一条条地记了下来。
自己还真是阴沟里翻了船，老太太如果信了她就一定会猜到自己做的那些事了，所以绝对不能承认，反正她也没证据。
看着罗依平静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张展开的纸，袁大夫人忽然灵机一动，一下子伸出左手来指着罗依大声道：“臭丫头，你竟然敢污蔑我！”
嘴里说着，右手却趁罗依看着她便要上前将那纸张抢过来。
“啊！”痛呼声传来，袁老夫人惊讶地看着地上躺着的袁大夫人，忽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罗依。
这孩子，居然有武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