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寒地冻，年二十六又下了场鹅毛大雪，柳絮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天一夜，天地之间浑然一色，银装素裹。
秦记铺子早在腊月初就关了门，姚家酒楼也在腊月二十歇了业。
原本热闹的小镇在这洁白的雪天里，变得寂静许多，仿佛所有的嘈杂纷争，都被这厚厚的积雪隔绝，变得一尘不染。
偶尔传来的炮竹声响，仿佛都在提醒人们，节日来临，过个好年。
秦思安穿着厚厚的浅蓝色绣花袄倚在窗前，手里捧着她娘亲给她买的手炉，听着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火盆中噼啪的声响，静静发呆，她偶尔会转头望望，埋首书案里的秦思平，这些天他一直就这样坐着看书。
”哈——“
”坐着又累又冷吧，起来踱踱步？“秦思安看着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秦思平，”手炉要不要？“
”嗯，也好。“秦思平伸了伸冻的有些僵的身体，站起身来，接过手炉，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反正闲着也闲着，给你讲个段子？“秦思安看着懒洋洋的自家哥哥笑道。
”唔，那感情好，来一个吧。“秦思平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从小他便喜欢听妹妹说的故事或段子，有趣的紧，百听不厌。
”话说某日，一位夫子想考考学生的进度，于是便出了考卷，分发给自己门下的三个学生，没曾想，试卷收上来一看，顿时瞠目结舌，你猜怎的？”
秦思安顿了顿，没等秦思平答话，接着道，“原来三人中，一人抄了题目，只写了’且去‘二字；另一人更懒，只抄了试题，其他什么也没写；最后一人，干脆连考题都没抄。“
”哦？“秦思平听的投入，”那这夫子岂不要气出个好歹？“
”可不是。“秦思安附和，接着话题一转，”不过这考试之事，这请夫子的富贵人家都省得了，如若让他们知道是这般种种，啧啧，没面子、丢了饭碗是小，这结果岂不是彰显自己无能？怎生奈何呀。“
秦思安做万般愁苦状。
”那后来如何？“秦思平连忙催促道。
”夫子思来想去，无可奈何，只好大笔一挥，把抄了题目并写了’且去‘二字的学生取为第一，批道，’但观且去二字，必定满腹经纶。‘又把抄了题目的那位取为第二，批道，’誊写无差错，足见其才可造。‘，最后把交了白卷的取为第三，批道，’不轻易下笔，可见其行事慎重。‘此事才终于得到了结，夫子自此再不提考试二字。“秦思安一口气把段子说完，面上神色稳如泰山。
”哈哈——“秦思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冒泪花，不行了，绷不住了，可笑死他了，哈哈.......
见秦思平笑的前仰后合，秦思安才放开绷住的神经跟着大笑起来，没办法，讲段子的就得讲究这个，台下笑声一片，台上鸦雀无声的排场。
”瞧你俩乐的，“孟娘笑盈盈的进屋，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子上，招呼着两人过来吃。盘子里装了花生瓜子，糖果和蜜饯儿。
不管平日里过的怎样缩衣少食，所有人家都会在过新年的时候，添些新的物什，比如新衣，新鞋新被褥等等，再买上几斤糖果花生等零嘴，配上养了一年才在临近年关宰杀的家禽，以此象征丰收的一年，并庆贺来年富足。
当然富贵人家会准备的更加丰富。
整个冬日，孟娘都不得闲，不是炸馓子麻叶，炸菜圆，就是晒些干菜咸菜，咸鱼咸肉，这两年家境富裕了些，自然这年货就置办的更加齐全。
秦思安和哥哥坐在窗前的小桌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聊。
”时间过的真快，又要过年了。“秦思平感叹，他十二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他稍大的思梦，也就十四岁，而今已经成亲了。
”光阴流逝，岁月如梭，止都止不住。“秦思安也有些感慨。
”安安，你有想过未来吗？“秦思平望着窗外，目光悠远，最近他看书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嗯。“秦思安点点头，她现在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在向她想要的未来靠近。从刚来到这里的举足无措，到后来的心安理得，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在她的计划内。
”哥哥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她看向有些出神的秦思平，自从半年前遇到王明玉，他的哥哥就变得不同了，沉默的时候总会静静出神。
”你觉得我的人生会是如何？一辈子读圣贤书，考秀才，考进士，做官，娶个门户相当的女子，然后一直努力往上爬，为国为家？呵——“他眉间微蹙，从小安安给他讲那些个文人墨客，将进酒们时，他还很钦羡。
他眉宇间淡淡的落寞，刺痛了秦思安的眼睛。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姚家酒楼跟程炽的谈话。
历经沧海桑田一般的程炽，仿佛脱胎换骨般，没了先前的惨淡萧瑟，也没了心灰意冷的凄楚，有的是，入眼的云淡风轻，言笑彦彦。
秦思安看着桌旁静坐的他，一时间都有些认不出他来。
清瘦的身形站的笔直，他说，谢谢你秦思安。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问的随意，嘴角有着醉人的笑意。
她记得那会儿，她随意的坐在桌边，兀自倒了杯茶，喝的惬意，”我曾经有个朋友，生意做得很大，生活有格调，品味，唔，也很独特，很多人为她做事，她闲的快发霉。最关键的是，她还有事没事就在我耳边唠叨，说她无聊的要死，不知干嘛。我除了每天想揍她外，竟意外的也想过这种生活。“
秦思安莫名惆怅的很。
这样，呵——青年薄唇轻起，一瞬间他敛去了眼中汹涌的暗流，眼神变得平静又清澈，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应了。
人的本性，只有在受压力和冲突时才会得以体现。
那一刻，他说他应了。
没有说愿意，没有说好，而是说应了，仿佛轻飘飘的两个字，带上了一辈子的诺言，有了分量。
现在想起，他的不远的未来是不是也被自己这样轻飘飘的、随意的，定了？
”哥，对不起。“如果不是她从小就有计划的培养他走上这条路，也许他就不会如现在般迷惘。
”傻丫头，跟你一毛关系都没有，你道哪门子歉。“秦思平闻言，不由好笑的摸了摸秦思安的头，以前他没有妹妹高，现在却比她高出快一个头了。
”读书入仕途才是正道，你哥我心中明镜儿似的。“他眯着眼，眼中早已没了先前的落寞，”我就是看书看的心中长草，想吐槽吐槽，你哥我还想以后仗着读书带来的荣耀，充当大尾巴狼呢！“还别说，妹妹教的这些词，还真是好用，贼溜。
”阿五呢，那小子我好像从初一就没见着了，哪去了？“秦思平今日里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吃饭都在房中，今日才想起家中少个人。
”不清楚“秦思安瘪了瘪嘴，”我最近也是不得见。“
”怪了，他平日里不是跟个童养夫似的，老跟着你么，怎么你也不知？“秦思平思忖道。
”你想妹夫想疯了？“秦思安白了他一眼，笑的促狭，”怎么，怕我嫁不出去？放心，养我还轮不到你。“
”这不是怕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嘛，所以想给你多找几颗试试。“秦思平打趣道，”哎，还别说，这小子相貌还挺耐看，别看沉默寡言，做起事来相当的靠谱，瞧，给我办的每样事儿都十分圆满，除了来路不明......唔，兴许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倒霉孩子，你看，我寻思着，咱们招他做个上门女婿也不错。“
”秦思平.......“秦思安怒发冲冠，冷笑两声，”隔壁卖豆脑花儿的陈伯，他大女儿豆花可是惦记你许久了，明日我就把她请来小坐。“
”别———我错了，瞧我这嘴，找打。“秦思平装模做样的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嘿嘿，我看书，看书.........“
秦思安撅着嘴，别过脸，不再理睬他。
阿五，这个她当初无意中买回的少年，记得她当初问珠玉楼小厮他的来历，对方说只是碰巧捡的，因为他当时浑身是伤，才让老板得了空子抓住，又怕他逃跑，方打折了他一条腿，用锁链绑着。
”可能要走了吧。“秦思安叹了口气，终是要走的。
年二九晚上，阿五回来了，除了孟娘问了他的去向，其他人都没有问。他身材拔高了些，许是练武的缘故，个子高出同龄人许多。
一大锅的肉饺子出炉，围着四方桌子，每人端了一碗，大家热热乎乎的吃着饺子，房间里都是腾腾的热气。
期间秦思平和阿五都吃到了包在饺子皮里的蜜枣，孟娘乐呵呵的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红包，给他俩一人一个。
吃过饭，秦思安爹娘去走访邻里，留下他们三人百无聊赖的，坐在走廊的台阶上聊天，偶尔会有三三两两，打着灯笼的孩子过来辞岁，秦思安都会分些糖果花生给他们。
阿五看着旁边的秦思安，偶尔的烟火将她白皙的脸映衬的忽明忽暗，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带着点点的笑意。
她时不时的跟秦思平聊着天，眼睛却没离开过天空，每一处烟花散开，她都会开心的招呼他们快看。
那一刻，阿五好想买许多许多的烟火，放给她看，他多想留住她满眼的星辰，多想一直就这么望着她。
”我........“阿五万语千言，却在一开口便没了言语。
”你要走了。“不是疑问，是肯定。秦思安望着天空，没有转头。
”........是。“阿五点了点头，沉默。
”我以为你要不辞而别呢，不错，还知道知会一声。“秦思安嗔怪的看他一眼，烟花升起，炸开，耀眼细碎的光芒点亮了她满目星辰。
阿五硬朗的脸显现笑意，面色没了先前的晦涩，他柔和的看着秦思安，谢谢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有些压抑。
”谢什么“秦思安低眉浅笑，”你在这里时日不短了，是该回去了，什么时候走？“
”初二。“他望着天空，聆听隐隐的鞭竹炮响。
”哦。“秦思安答着，”初一叔，初二舅，初三随便走，我的舅舅我从出生就没见过，初二就不用给他拜年了，倒是可以送送你。“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