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大火已经吞噬掉木偶的衣裳,沈梦筠身上的衣服也开始变黑,出现了一片片烧焦的痕迹。她能感受到灼热的火焰在体内折磨着自己,浑身都痛得不行。尽管如此,她还是强撑着爬到了白泽的身边,伸出转化为焦炭的手深情地抚摸着他的脸庞。
“你觉不觉得……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沙哑的声音从她已呈崩塌迹象的唇里传出,带着木头相撞的回响。
“最开始的时候,我发现只要我的灵体附在傀儡上,就能像真人一样活动,除了体温外一切都没有破绽。真的很惊讶呢。
“然后你让我假装是你的妹妹,去亲近他,让他喜欢上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有些情感根本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该喜欢的是楚执。可是心里总是觉得没有那种感觉啊。
“我骂我,我责怪我是个负心的人。面对着日思夜想要把自己复活的楚执,怎么还可以爱上白公子。
“我真傻。一直抑制着我的心意。他今天还送了我一根簪子呢,‘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这意味着什么,我岂会不知……”
火焰吞食了沈梦筠的下半身,代替的是一截浮着暗红火色的木炭。她的眼泪掉在地上,碎成了白水晶一样的碎屑,又迅速地蒸发掉了。
“白公子,如果我们黄泉路相见,都不要喝孟婆汤了吧……”
“今后再也不用欺骗你了。我啊,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呢……”
那是比白云还要惨白的颜色,那是比冰霜还要凄冷的神色,沈梦筠的脸被烧得布满了龟裂的纹路,远远看去,就像是刚烧出来的梅花虬枝彩绘白瓷。唇边凄切的微笑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冷凝的弧度。沈梦筠撑着最后的力气,把一只金色的簪子放进了白泽的怀里。
“我想,你一定是不会嫌弃只是个木魅的我吧……”
仿佛召唤出什么了不得的火兽,一簇苍色火焰喷涌而出,张着滚烫的嘴巴将她纤弱瘦小的身躯吞没其中。那样的汹涌和决绝,快得让人以为只是一瞬眼花。那双温婉如盈盈秋水的眼眸,最后眷恋地看向了地上的人。微小的爆炸声在耳边掠过,悲哀得好像谁的叹息……
“多谢你的成全……”最后看见的景象,是一脸漠然的楚执拿着刀,毅然插进了白泽的胸口。
傀儡本无心,可她偏偏把心都给了白泽。如果有来世,她定不会再辜负他。
“我的梦筠呵。”凄美的死别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楚执举起刀准确无比地插进去,眼里闪烁着比火光更疯狂的光芒。
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只有沈梦筠,只有真正的沈梦筠他才真正在乎!!
沉闷的声音从刀下传来,插在硬物上的不详感觉让楚执诧异地低下了头。那一瞬间,白泽的容貌风蚀一般褪去,还原成了一个真人高的傀儡。
那是连脸都没有雕刻出来的简陋木偶,套上了和白泽一样的衣服,没有温度,没有呼吸。被划破的胸口上,有一道深深的斫痕,还有杂乱的木屑。那道痕迹割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怎么会这样?!”刀身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响。楚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几近崩溃地抓住了双鬓。
他杀的不是白泽吗,为何,为何却变成了一个木头傀儡?不,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刀下去,白泽死了,他的梦筠就可以回来了啊!
“你啊,真是个可恶的痴心人。”急风吹开帘子,白子慕斜坐在窗上,紫色的衣袂飘出潇洒的轨迹。
“是你搞的鬼?!”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楚执黑着脸质问道。“又是你,你凭什么插手我们的事?”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把梦筠救回来了!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兑现当初的诺言,迎娶她为妻!可恶,都怪这几个多管闲事的人!
“喔,就凭你对我家珞珞出言不逊啊。”压根没把对方散发出来的杀气当回事,白子慕看着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哦呀呀,还想杀神兽,也不怕遭天谴?”
仿佛听到了什么搞笑的话,楚执恨恨地一甩衣袖,握紧的关节咯吱地响。“天谴?让相爱的人阴阳分隔,这样还算什么天!”
“啧,生死有命,为什么凡人就是不懂呢。”早就隐身在房里的敖倾珞缓缓现身,捡起被谋杀的木偶叹道:“幸好我给木偶施了个术,又用异颜珠变成了白泽大哥的样子。他当时借口去拿东西,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换了过来。不然的话……”
“都是你们!!是你们害得我们不能聚在一起!”突然弯身捡起匕首,楚执咆哮着冲向敖倾珞。“你们就给我陪葬吧!!”
殷红的血在藏青色的布料上慢慢泅开,像妖娆的彼岸花用着毕生的力气绽放着。楚执抬手摸着被长剑从后贯穿的胸口,不甘地发出了最后的声音。
“也……好……”
失去了生气,楚执像断了线的木偶跌落在地上,血染的眼睛心满意足地阖上了。
“唉,这也算是成全他了。”看着死去的楚执,敖倾珞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地问道。“白泽大哥,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梦筠附身的傀儡被烧掉了,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抽出长剑慢条斯理地擦掉上面温热的血液,白泽的目光落在那被大火蒙上一层黑灰的簪子上,心里是说不清的酸涩。“放心吧,她不是木魅。烧了吸走她魂魄的木头,她终于可以到地府投胎了。”
“太好了。”松了一口气,敖倾珞叹道:“情这种东西,为什么能让这些凡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各种糊涂事呢?楚执是,郭掌柜也是。还有白泽大哥也是啊。”
“我奉王母之命,封印了法力流落在人间,搜集各种神魔精怪的资料来继续完善我的《白泽神鬼图》。暂时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便开了个茶楼。”捡起簪子疼惜地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白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怀念。
在茶楼的日子很枯燥,至少在梦筠出现之前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楚执如何得知他就是白泽,总之当沈梦筠第一次接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看破了她的身份了。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破天荒地没有戳穿她。
是因为那日阳光正好,透进来的光线把这忐忑不安又咬着牙接近他的小美人勾画得太过美好了吧?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圆圆的杏眼难掩羞涩,随着她的动作,双耳佩戴的绿松石流苏耳环隐在绸缎般的墨发里摇晃着。沈梦筠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此难以磨灭。
打量了她半日,直到沈梦筠差点就要把脸埋进桌子里了,白泽才悠悠然开口。“姓白,无名。”
“白公子。”
“嗯。”
此后日日相遇,两人相谈甚欢。
沈梦筠不过是一个早该到地府的幽灵,只是她的魂被附在了有“鬼木”之名的槐树里,才会被捆绑住了。白泽一边接受着她刻意的接近,一边偷偷地在各种时候观察着她。
而楚执的计划,他也早就了如指掌了。
可怜的凡人呵,既然想找死,他也不介意陪着玩一场。
可是事情很快就脱离了掌控。白泽发现,只要那鹅黄色的身影不在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追寻着任何穿着黄色衣裳的人。到后来,哪怕是看着黄澄澄的茶汤,他也能陷入了和沈梦筠的回忆,直到惊醒。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恐怕是不需要的。
白泽在赌,赌沈梦筠也是在意着他的,赌她不会助纣为虐。可是昨天下午她的邀请,让他犹如跌入了冰窖里。由于在入人世前已经失去了法力,白泽这才想出了一个计划,让敖倾珞帮忙。
沈梦筠消失前说的所有话他都听到了,他真的很想冲破阻碍,去抱着她,告诉她自己等这些话等了多久。可是白泽也明白,她的今生是不可能与自己有缘的。
“我会等着她,等她投胎了,长大了,再去好好地和她在一起。直到她老死,就等她的下一世,再下一世。
握紧了手里的簪子,白泽许下了最漫长的诺言。压低的声音在黑暗里漾开,他的下颚低垂出一个期待的角度。
“千万年的轮回,千万年的执着。白泽大哥真的很喜欢梦筠呢。有滴泪珠从脸上划过,敖倾珞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是不太明白。
大火灼烧的焦躁气味还停留在风中,空荡荡的房间变得冷清。白泽踩在地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你想不想见梦筠最后一面?”白子慕蓦然开口,“我和阎王相交甚笃,我可以让你赶在她喝孟婆汤之前和她见面,甚至可以让她不喝孟婆汤,保留此生记忆与你来世再会。”
白泽却摇头,“她如果还记得她曾经助纣为虐,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想了想,道:“但是我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不要责怪自己,告诉她我会等她一世又一世。”
“来吧。”白子慕伸出手递给他,“珞珞,你要一起去吗?”
“我?”敖倾珞挠了挠头,“算了吧,你带白泽大哥去就行了。我还是回去看看渝西吧。”
“好,我很快就回来。”他温柔地笑了笑,与白泽御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