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大傩女丑、大巫石夷和鬼母后土脸上现出痛彻心扉的表情。
鹓端起荷酒呷了一口：“此后大地有十一年抖动不已。有十五年不见天日。黑雨和黑雪整整下了三年。狂风又肆虐了一年多，久违的太阳和月亮才露了脸。但是历经浩劫的地球已经面目全非。超过百分之五十的陆地沉入了水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动植物灭绝了。一座座高高矮矮的群山被大裂谷、大峡谷、篝沟阻隔。江河湖海把陆地割裂成大大小小的版块。气候冷热不定。”他握紧酒樽，一杯酒瞬间结成了冰，待他缓缓松手，酒又融化，冒出了缕缕热气，“火山大爆发造成了一系列灾难，特别是造成劫后余生的动植物变异。然而火山造就了新的资源。水晶、玉石、宝石、金、银、铜、铁、锌、锡等等难以置信地多。而且火山灰给土壤提供了丰沃的肥料，给水生物提供了充足的养料。群山、丘陵、平坝、湿地和泥石流冲刷形成的盆地与平原，没过几年就郁郁葱葱，草木和花卉的数量以及种类不断增多，昆虫和鸟类繁殖极快，兽类和海洋生物也日渐增多。”他放下酒樽，“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呈现在侥幸逃过劫难的诸神面前时，通往宫入口封闭的门依然没有开启。而宫进入地球的出口的门也同样封闭了。这样一来，作为被流放的囚徒的人返回宫的希望彻底化为了泡影。判乱开始了。然而杀戮首先在企图主宰地球的神、傩、巫、鬼之间展开。旷日持久的争斗持续了近千年。最终，笼络了人的傩和巫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失势的神和鬼一方占据了高山，另一方转入了地下。不断发展壮大的傩和巫领导人群建立了部落，为争夺天下决一雌雄。惨绝人寰的悲剧在不周山爆发了。傩率领的氏族收集了大量硫黄和硝石，倾倒入不周山的百余个火山口，引发了火山群持续在地下爆炸，继而持续喷发。不周山的地下爆炸，诱发了更多火山的爆炸和爆发，恶性连锁反应导致了大地震、泥石流、飓风、大洪水。这轮浩劫持续了近五百年。地球上的陆地更少了。东南方倾斜拔高，西北方低陷。傩和巫两败俱伤，人类所组成的部落异军突起，日渐壮大。从此，地球上分成了神、傩、巫、鬼和人五股势力。人类或依附神，或依附傩，或依附巫，或依附鬼。同时培植精灵妖怪，驯化鸟兽鱼虫。”他缓缓看了看四周，“数千年以来，人类以神之名，以魔之名，以巫之名，以鬼之名一轮又一轮地在地球上展开疯狂的杀戮，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凌驾于神魔巫鬼之上，真正成为地球的主宰。在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上，哪有什么正义和公理？哪有什么悲悯和怜惜？人类是地球上最歹毒的变种异物。但是在内心深处，人类仍指望神或鬼最终能开启封闭了的通往宫的进口和出口，回归来时的那个世界。可谁还回得去呢？沦落之后唯有沦亡，我们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殊途同归，同病相怜。”
厅堂里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人类罗织的世界，是一个险恶的世界。但是所有的罪恶，不应由人类来承担。”鹓坐直身子，“人类残杀同类，排斥异类，不正是因为从前被流放，被欺凌，被蹂躏，被奴役，被剥离了尊严吗？仇恨是一剂毒药，可以令包括神在內的所有生灵丧心病狂。贪欲也是一剂毒药，足以令良知彻底泯灭。人类之中有一类特别的人，挖空心思想脱胎换骨，转变为仙人。这类人认清了世界的本质，可没有真正认清自已。” 他对我笑了笑，“博士，老朽信口开河讲了这么多，为的是听你谈谈对鬼母计划的见解。在座的神傩巫鬼经历过地球的两次大浩劫。听闻这个计划，日夜忧伤。”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大神，听您阐述了华夏上古史前史诸多前所未闻的真相，晚辈深感震撼。长久以来，人类以宗教祭祀文化为框架在地球上创立的文明，从诞生那天起就因宗派分歧和争端蒙上了神秘面纱。依附神崇神的神族，依附傩崇傩的魔族，依附巫崇巫的巫族，依附鬼祟鬼的鬼族，以及以追寻自由和平等为诉求与神傩巫鬼分庭抗礼的人族，各自所建立的文明体系深深植根于氏族、部族、宗族和家族的血脉中。不同的信仰共同推动着社会进程。然而不同信仰的诉求也为人类世界埋下了祸根。数千年来，人类在地球上从来没有过上长久安宁的生活。翻开人类文明史，每一页都写满天灾人祸，每一页都充斥着血腥和暴虐。任何一场正义和非正义的战场，都造就了累累白骨。而对于频繁发生的被称之为天灾的各种灾难，人类始终无法抵御抗衡。警如被后世代代传颂的大禹治水，也不过是半途而废的水利工程。直观地说，后世抗拒和整理灾害的能力，远远不如前人。在各种宗教和极端主义的冲突和混淆下，后人对人类的历史总体而言是迷茫的。一种文明替代和毁灭另一种文明，也无法从根本上保障安康。许多时候，面对残酷的现实，祷告和诅咒都统统失去了效应。之前晚辈听说过许多有关神魔巫鬼创造世间万世万物的传说。在神柄、魔权、巫术、鬼咒不容挑战和质疑的境地里，太多人因盲从而丧失了自我，但寄希望于神傩巫鬼来改变和拯救世界，只会令人类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在偏执和狭隘中堕落。在此，晚辈认可大神所言的神、傩、巫、鬼、人五大族群共同在地球上开创了华夏上古文明的事实。因为连进化论都无法解析地球上五大人种的来由，依靠基因族谱透析也无法进行种族溯源。但晩辈曾经去过亶爰山，见到过大神所说的从宫进入地球的出口。”
后土瞳孔猛缩：“你去过亶爰山？”
我点了点头：“是的，鬼母。”我指了指三妖精，“我的同伴还与把守出口的白矖进行过实质性接触。所以，她的身体具备了一部分自我修复的能力，还生岀了能收缩自如的翅膀。我的另一位女同伴具备了自孕的能力，几个月前承蒙大神眷顾，在这座岛上产下了一对女婴。” 我挪了挪身子，“有关以鬼母为代号的计划，晩辈是在从亶爰山返回的途中首次听闻。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用威力无比强大的武器，激活分布在地球上的火山和地震带，摧毁生存在地球上的近70亿人，留下七万人重新缔造新的文明。倘若这个计划全面实施，所造成的灾难，应比大傩共工激活不周山火山群给整个地球带来的破坏程度还大。因为当今地球上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口，都集中生活在海平面以下的地带。一旦大规模的灾难爆发，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一片窃窃私语声。
一丝苦涩的笑从鹓的嘴角滑落：“这里的六座白塔每天夜里依次大亮一间房间的灯，三百六十六天周而复始。但人间的灾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没有消亡。文明的更替果真只是让悲剧一次次重复饰演吗？”
我沉重地说：“由于宗教的熏陶，历来人类把各种灾难不是视为神傩巫鬼对人间的惩罚，就是归咎为邪灵妖怪兴风作浪。人类为逃避灾难，在地球上来来回回迁徙，然而从来没有从根源上探索灾难产生的原因。每一种自然灾难的产生不是单一的，在灾难发生的前后，都有连锁反应。可是，人类普遍对宇宙的认识极其浅薄，对地球的认识通常也只停留在表面。冷和热多半来自于地下而非天上，这个与人类生存休戚相关的道理，没有多少人明白。”我调整了一下思绪，“晚辈认为制订鬼母计划意图毁灭人类世界的人，无疑是超脱于世俗社会的佼佼者。这些人的雄才大略本可以应用到拯救岌岌可危的人类社会的行动中去，但他们选择了相反的道路。这种选择的结果，无非是让生灵涂炭，幸存的人都成了在千疮百孔的地球上挣扎的流亡者。大神说过，人来到地球上的命运是被流放，数千年后，人依旧在自我放逐。这是恶性循环的宿命吗？我想不是。是人的狭隘和自私束缚了心智。”我做了一个手势，“在人类近现代史上，近三百年来最伟大的成就就是发明了电。电能的运用加速了工业革命的飞速发展，彻底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但电能的运用和普及所消耗的资源是惊人的。而且造就了以侵略和掠夺资源为目的的两次世界大战。可是电子时代依然不可阻挡的到来。火力发电厂、大型水电站和核电站为人类的竞争开发推波助澜。采矿，砍伐森林，无止境地抽取地下水，开采石油，过度放牧和养殖，大型奢华城市的拓展，人类所做的一切只着眼于享受。以垄断和掠夺稀有资源爆发的战火，从未停息过。人类的疯狂每天都导致地球上上万种不可再生资源灭绝。江河湖海遭到的污染令人触目惊心。摧长激素和化肥的泛滥致使越来越多的土地变得有毒。污浊的空气遮蔽了蓝天白云。当人类意识到过度开发引发的种种危机时，才绝望地发现，治理环境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破坏的速度。畸形的世界观和急功近利的人生观扭曲着文明的轨迹，人类用自杀式的发展方式扼杀了未来。地球气温的不断升高把人类逼上了绝路。干旱的面积与年俱增，枯竭的江河越来越多。但在这种境地下，人类依然忽略了地下火山在加速着地岩的熔化。地下水的急剧流失令地层失去了冷却防护，水库大坝和水电站的截流加速了熔岩向四方的扩散，导致地震、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灾害频繁。由于地表植被大面积消失，地岩熔解不仅会令干旱蔓延，地陷加速，而且产生的热量会驱散大气层形成的雨云，天上的热气流和地下的热气流交汇，会摧生沙尘暴，飓风和台风。也会导致江河改道，大洪水倾刻爆发。”我沉默了片刻，“在昌导科学昌明的现代社会，科学家用所谓版块漂移理论或亚极挤压理论，想当然地看待地震和地表因干旱膨胀的观点，显然是荒谬和错误的。而从表面把分布在全球裸露的火山群简单地分为活火山、休眠火山和死火山的刻板的理论依据，充其量是在自欺欺人。地球旋转在很大程度上分分秒秒推动着地岩熔化，加剧着海沟、地下大裂谷和纵横交错的断裂带的形成。以华夏文明诞生的中心区域中国为例，其领土版块在现代处于六大火山群的包围之中，地震带纵横贯穿全国。倘有计划地激活处于群山、荒漠和深海的火山和地震带，不仅能改变熔浆在地下的走向，释放热量，抑制石漠化和沙漠化的蔓延，还能造就陆地、淡水湖泊，获得新的稀有金属资源，并且火山灰能给林业、农业和水产养殖业带来有益无害的养料。关键能杜绝一系列常年困扰大众生存和生活的灾难和次生灾害发生。但抱着及时行乐和听天由命心态的公众，不到死到临头，又怎会想得到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挺身而出，改变命运呢？人性的丑陋之处在于，为一已私利不惜出卖和抛弃家园、亲人和朋友。既得利益者总是在疯狂敛财，践踏公义，然后逃之夭夭。”
鹓默默地看着我，眼角溢出了一滴浊泪。我知道，他的眼泪是在为子孙后代流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德风范在金钱至上的社会背景下一旦荡然无存，充斥于人间的必然是赤裸裸的罪恶。
奢华是一座坟墓，圈养着行尸走肉。而地下积蓄的烈火，早晚会喷发，将一切浮花浪蕊化为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