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阳夹山逗留了两天。
河里的鱼十分肥美，不论煎、烤和烧汤都非常美味。
由于有待勘察的几座山在不同的两条线路上，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先去勘察右路的禺稾山和仑者山，折返阳夹山后，再沿左路去勘察非山、灌湘山、鸡山、令丘山和南禺山。
阳夹山的气候环境很适合疗养。鉴于此，我们卸下了白鸽号，搭了帐篷，留韦白羽、花酒、唐岭、贝拉、莫雅和黑蜘蛛在当地修养，由许若冰、阮虹、苏昙、安妮、小香姬和楚雅鱼陪护，幼狼也交给楚雅鱼照料。其他人启程前往禺稾山。
途中，胡莉加快了航速，但我们在舱内并没有因提速而产生任何不良反应。
到达禺稾山时，到处灰蒙蒙一片，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早晨还是黄昏。
在能见度极低的状况下，胡莉十分谨慎地操纵设备，将紫塔号停在一个山洼处。
铅灰色雾气下的禺稾山似一幅凝固了的水墨画，雾中的山体和莽莽林海在沉寂中显得神秘朦胧。
我让胡莉打开舱门，走到舱口，感受到了冷湿的空气。可是没有一丝儿风，弥漫在山林之间的雾气，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倍感压抑。
我看了看表，指针显示是下午两点零六分。在一天中光线最充足的状态下，雾气笼罩的环境极灰暗，根本不利于勘察工作。
我关上舱门，心情有些沉重地回到了大厅。凭借过往的经验，我知道涉足这座山难度非常大。
有的山常年云雾缭绕，不受气候的阴晴左右。一般而言，这类冷湿的山，除了采药人和极其高明的猎手愿意冒险涉足，普通人轻易不敢擅闯。而在现实世界里，中国西南地区的乌蒙山脉、哀牢山脉和横断山脉，不止一处存在这样的山。
自古以来，无数旅客商贾和大大小小驮运货物的马帮，都死在常年烟雾缭绕的山中。夺去太多人性命的罪魁祸首，不是传说中的穷神厉鬼，也并非毒虫猛兽，而是终年盘踞在莽林箐沟中的瘴气。
形成瘴气的原因很多。莽林中常年堆积的枯枝腐叶、动物腐烂的尸体，形成死水的深潭，有毒的植物散发的气体，以及稀有金属矿体从地下散发的毒气，凝固之后再扩散，都可以在无声无息中瞬息令人窒息，夺去人的性命。
我曾经见过一个遭遇瘴气死里逃生的老猎人。在那场灾难中，他的眼睛瞎了。是他的狗死拉硬扯地把他拖出了山林。我在一个破败的小屋前见到这位老人时，那条蹲在他身边晒太阳的狗，瘦骨伶仃，浑身的毛几乎掉光了，浑身会不由自主地抽搐，已经失去了在山林中矫健奔跑的风姿。
相对于无数一生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来往奔波的人来说，瘴气是一个几乎接触不到的词汇。可是这个词汇，比瘟疫还阴毒。
然而，在极端的气候条件下所生长的动植物，由于具有超强的生命力，因而弥足珍贵。许多变异的植物，是十分稀罕的药材。动物却凶猛无比。
传说中莽林中的一种绿脚蚊子，身体比蜻蜓还大。两三只就足以蜇死一头强壮的牛。
我竭力排解着心中的阴霾，扫了一眼汇集在大厅里的队员们，乘电梯上到七楼。
雾霭蒙蒙的状态下，即使利用天文台里的高倍望远镜，也不能分辨山体的走向和莽林的分布态势。
我点燃一支香烟，仿佛听到命运在冷笑。
在地球上，人类对莽林和深海的认知极其有限。这两个区域，就人类本身的体质和免疫力来说，等同于生命禁区。
我不知道凭血肉之躯闯入茫茫林海，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但死亡的阴影开始在我心头缭绕。
刺客乘电梯上来，拭了拭沾着雾水的头发，启齿一笑：“我和程督察出舱外看了看，地面很湿滑，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上长满苔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别绷着脸。”她伸头通过一架高倍望远镜看了看外面，直起腰来，“我们现在处于海拔２１７７米的高度。在这种湿漉漉的环境里，稍有野外常识的人都知道，雾不会消散。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我们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山。”她瞅着我，“可是你根本不会作出任何退却的选择。否则，你就不会被蓝茜博士挑中，成为唯一有特权检验全程的检验师了。”她把双手插进裤兜，“要进行实地勘察，需要穿上特制的冲锋衣，带上浓缩氧气瓶，谁知道走入浓雾笼罩的地带指南针还管不管用。不过我们已经在大厅里抽签了，小妞、三妖精、程督察和我陪你去考察，其他人留下，坐在大厅里通过液晶屏幕，感受什么叫雾里看花。”
我看着她的表情：“谁提议抽的签？”
“当然是我。”刺客短促地一笑，“有时候作弊，是为了让别人活得更好。从前有一个赌徒跟我说过这句话。”
我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我们早晚会死，可是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刺客搂紧我：“你唯一的优点和缺点，就是不会说甜言蜜语。”
几分钟后，我和刺客乘电梯下了楼，招呼程遥、三妖精和胡莉换服装。
小凤雏、齐娅、嘟嘟、康仪和井上樱默默地为我们整理了装备，心情复杂地把我们送出了舱。
我走下舷梯，踏着冷湿的岩石往前走。有时候回头就会丧失前进的勇气，所以此行即便一去不复返，我也不会回头。
胡莉带了一只电子猫，但想了一下又送了回去。
我们五个人依次沿着沟壑边缘小心翼翼往前走，不一会儿，进入了莽林。
饰戴的防护镜被雾水打湿，极不方便。我索性摘下眼镜，在铅灰色的雾气中辨别着道路。苍天古树和奇形怪状的植物，似恶梦中出现的妖怪，若隐若现。但是我们并不是徘徊在梦里，正因为如此，在混沌朦胧的环境中，随时有可能死去。
我好像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飞鸟，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的胡莉滑倒了。
我转身欲去扶她，看见伏在树上的一条变色龙诡异地伸了伸开叉的长舌头。
胡莉捡起开山刀站起来，戏谑地向我扭了扭屁股。
我折回身继续向前走。
自然光线时明时暗，有的地方能见度仅有两三米，一丛植物或一棵树会魔幻般突然出现，当低头辨认脚下的路抬头时，垂挂在树上的青藤在雾中会如蛇一般在眼前扭动，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有时不得不打开强光电筒照路，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因为光亮会吸引动物的注意，而身处浓雾中，完全意料不到附近潜伏着什么猛兽。
我们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有时不得不用开山刀挥斩枯藤和荆棘。纵使在非常小心的状况下，也免不了或被杂草绊倒，或踏到石头上的青苔跌倒。
有时实在辨不清走向，我们只要停下来，往前扔发光棒。
浓雾中总是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一次程遥和刺客甚至开枪扫射。可是究竟射中或震慑了什么怪物，只有天知道。
三妖精一路上都在做标记。偶尔传来异声时，她会示意我们停下专注地倾听。认为不会有威胁，才会示意我们继续上路。
光线又暗下来。
胡莉往前扔发光棒。
光亮中，我们看到了一具倒在一棵大树下的白森森的骸骨。
这是一具类似于棕熊的骸骨，被蛆虫蚂蚁清理得非常干净。不知道这头异兽在死亡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但是这么凶猛的兽类的死亡，给活着的我们敲响了警钟。
我们开始有意识的朝雾气比较稀薄的方向走。
中途短暂休息时，胡莉煮了姜汤，同时放了红糖和冰糖。
我们趁热喝了姜汤，感觉身体恢复了正常温度后，又继续往前走。在下一段小斜坡时，胡莉突然一把扯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便闻到一阵浓重的腥臭味。
刺客、三妖精和程遥围拢过来。
“是瘴气吗？”刺客说着，突然笑了，“我真傻。要是遭遇了瘴气，等于被鬼怪扼住了脖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玩完了。”
程遥吸了吸氧，示意我们慢慢伏下身，低声说：“下面有两条大蛇，一条缠绕在大树上，一条盘踞在岩石的石缝里。”
我们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雾霭之中，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蛇缠绕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不停地摇头晃脑，另一条大蟒蛇前半段身体披着肉红色的鳞甲，盘在石头上，后半段身体五彩坚硬的鳞甲膨胀，在石缝中拼命挣扎。周围的杂草倒了一大片。
“博士，”胡莉吞了一口口水，“被卡在石缝中的那条蛇好像在瞪着我们，真可怕。”
“它看不见我们。因为它在蜕皮。蛇蜕皮前后都会暂时失明。”我清醒地说，“倒是盘在树上担任守卫的大蠎蛇，随时会攻击我们。”
“据说，蛇每蜕一次皮，都像刀刮火烧似的痛苦。”三妖精感叹，“一生之中要经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这样的痛苦，当蛇真比当人还凄惨。”
程遥刮了刮三妖精的鼻子，笑了笑：“你真是个善良的妖精。但是事实上蛇未必有你想的那样痛苦。蛇皮由角质层、真皮和表皮组成，由于角质层不会生长，才需要不断换皮。越换身上的鳞甲就越坚硬。”她把脸靠近我，“这两条大蟒蛇都有七八米长，肯定力大无穷。现在我们只要悄悄的往后退，再找别的路径。”
“我们恐怕不能往前走了，”刺客做了一个手势，“草丛中还隐藏着一条更大的蟒蛇。”
我们顺着她的指引，看到潜伏在草丛中的一条头上有硬角的大蟒蛇凶恶的面孔和冰冷的三角眼。
我们赶紧伏爬着往后退，然后马不停蹄地顺着原路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