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初然探出脑袋,看到东面不远处的微光,隐约照出大木槿树的模样,终于到周家庄的范围,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顺着坡往下跑。
很快,她就回到了以前和外祖母生活的家后门,月光穿过杂乱的竹林,洒在地上,像织成了一个柔软的摇篮。
林初然向外祖母的土坟走去,轻抚着墓碑坐在落满枯竹叶的地面,她丝毫没有困意,估摸再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在这里陪外祖母说说话吧。
然后去村民周小云家问清楚,现在回想觉得昨天遇到的周小云妈妈状态有点神神叨叨的。
月亮还未隐去,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空气里却已经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乳白色的清雾缭绕着多而乱的竹林。林初然多数时候是沉默的,睁着明亮的眼睛呆呆看着墓碑上外祖母的名字,偶尔又长又密的睫毛轻扇。
她在追想被阴瘴怪物吞进肚子的那些真实的梦境,还有自己突然很神圣、温和,感到十分自然的举动,有舜族..有舜族,好熟悉的感觉阿。外祖母究竟有多少事瞒着她呢,母亲的死似乎也变得另有隐情了…她觉得过去的自己活得太被动了,而且外祖母独自辛苦的将她抚养长大,她却不能尽孝。
天际已微露淡白,秋季的竹林盖了一层薄露。
林初然起身简单清理了外祖母的土坟周边,去附近还开着少许花的木槿树摘了一朵,放在坟前,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外祖母,又要暂时分开啦,这两天我经历了很不寻常的事,往后或许也有未知危险的事情,不要担心我,有些总要面对的,我会更加坚强,现在去了解在我离开村子后发生的事情。”
强忍住眼泪,她出了竹林走去后厨房的小池塘抹了一把脸,沾了少许水拍拍有些脏了的针织上衫,整理好情绪向周小云家走去…
空气里沾着寒气却没有过去清新感觉,按往常村子里应该是飘荡了饭菜的香味儿,田地里依稀有了早农的村民身影,林初然疑惑的敲响了周小云家的大门。
“咚咚咚。”没有人来开门。她又敲了一遍。
“来了。”在林初然以为没人的时候,一个衰老的说话声响起,不一会儿‘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男人认出这是长大了的小初然,先吃了一惊,连忙推开门让她进来。
林初然辨析了两瞬才发现是周小云的父亲,没想到这么快就变得老态尽显,赶紧礼貌的点头称呼,见他移了位置给她进去,可屋里头昏暗,似乎也没点灯的样子。
有些犹豫,林初然开口道:“请问周小云的妈妈在家么?”
“还睡着呢,前天一直念叨看见你回村里,我们还以为她又精神出毛病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先进屋吧。”
前天?此时门已经大开,小时候的林初然和其他几个孩童来周小云家里玩过挺多回的,现在周小云的父亲都大方的开口让进屋了,她也不好扭捏,便一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门厅变得很空,白墙已然发黄脱皮,反而对门的那面墙刷了一层石灰,竖着一幅精画。林初然没来得及仔细看,周小云的父亲已经关上门转身带头走了几步,关上门后屋里又陷入昏暗,她连忙凭着刚才的视觉留印跟上去。
经过这个小门厅就是厨房,周小云的父亲完全适应昏暗的样子,准确的拉到开关线,在屋梁上系着条线绳,挂了一只布满灰尘的电灯泡,‘滋,滋滋’闪了几闪就亮了。
林初然大致能看清厨房的布局,虽然一只灯泡照到的地方有限。几把木椅整齐的围着大圆红桌,烧菜的灶头上该有的用具都没有,灶头后烧火的方向一片漆黑。
“坐吧,十多年过去了,你们都长大成人,我们却老了。”只见周小云的父亲移出一把椅子给林初然坐,自己去旁边的长桌倒水。林初然看见了,刚碰上椅子的屁股又抬起来,起身想去阻拦,还没开口说话,周小云的父亲先一步回头:“别客气,你坐会儿,我去楼上叫她。”说完倒了一杯茶放在靠近林初然位置的大圆桌边,于是转身撩开一块布帘上楼去了,发出‘吱嘎吱嘎’的木头声响。
林初然有些坐立不安,也不敢喝茶,玻璃杯身沾满灰尘,刚才周小云的父亲拿握的位置还留了五个指头印。
这里给她的感觉和小时候很不一样。
忽然,从楼上传来一阵几个家具被撞倒的沉闷声,林初然坐不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该不该上楼看下呢,迟疑的走在布帘旁,刚要伸手撩开布帘喊句话,布帘已经一动,一个干瘦的手臂晃过林初然的眼前,把她惊的后退两步,缓了口气,眼前正站着周小云的妈妈。
“是初然来了阿,坐坐坐。”周小云的妈妈热情招呼她,说完一屁股坐在木椅上。
楼梯‘吱嘎吱嘎’的响,周小云的父亲也从走下来了,林初然移出两把椅子,一把留给他。
“真是打扰你们了,我过来是想问关于外祖母的事…”
“噢噢,你说周二婶阿,她去世快十年了,还是那周兴去送鸡蛋发现的,死在床上倒是挺安详的。”周小云的妈妈说,伸手拢了拢掺杂白发的头发。
林初然看到她两眼异常的神采奕奕,脸上那很深的皱纹随着讲话扭动,背着光有些可怕,讲的话也不再像过去文绉绉。
“这样子,我去周兴叔那里。”林初然当即站起身,周小云的妈妈也跟着站起身,都快要贴上她,神神秘秘到:“你这两天在干什么?”
这两天?林初然脑袋飞快运转,我明明昨天下午到的周家庄呀,难道迷玄森林跟外边有一整天时差?那也不对哇,先不思考这个了,潜意识里也清楚不能把发生的事情跟他们讲,这对夫妻都有些奇怪,我该怎么说呢…
周小云的妈妈见她两颗黑眼珠左右晃动,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出乎人意料飞快的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叫道:“去见那个魔鬼了吧!你妈是坏胚你也一样,周颖儿和个不知名的外族人通婚生出来的也是坏胚,你要学你恶毒的妈一样么?!要把整个周家庄诅咒绝是不是,是不是阿?...”
怎么可以这样诽谤人,还把亡故的母亲骂进来!林初然气愤的同时,也使出大力挣脱开她的手,连连后退。这时正好周小云的父亲见自己老婆又开始胡言乱语,急忙从后面把她双手靠后钳住,两眼看向林初然:“又发病,两年多没发病还以为好了,我先带她上去,你等等阿。”语气间充满懊恼和无奈...
等他安排妥当好病人,林初然已经站在屋门口。
“初然阿,你别往心里去,那个,她这里有毛病,好多年了,别往心里去。”周小云的父亲手指着脑袋,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人的好话,毕竟是村里的农民,没什么文化。说到文化又想起躺楼上的知识分子老婆,没想到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显现无奈。
林初然走神儿还停留在跑出屋时,她打开门时条件反射的看向安在墙上的画,在画上有一只面露凶相的怪兽,流动着一双阴戾的绿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此时站在屋门前,她含糊的在想,或许是昨晚赶路没睡过觉看花眼了吧,但这两天发生的离奇事又觉得画上的怪物就是活的,活的!想到这词林初然自己吓了一跳,差点站不稳,回过神发现周小云的父亲在面前一脸为难和无奈,说什么别放在心上的话。
林初然心不在焉的冲着他摇摇头:“没事没事。”想到什么又担心的开口:“对了,周小云现在怎么样了。”
周小云的父亲又是一叹气:“女娃儿留不住,自从你外祖母去世不久,她妈就犯病了,整天在村子里说些胡话,疯疯癫癫的,有回还把她打的挺严重,女娃儿就一气之下书也扔了离家出走……听说现在在市里打工。”见林初然脸色不大好,又急忙说:“哎呀我也不会说,没有牵连你外祖母的意思。”这么一说好像就是这个意思的感觉。
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林初然也不好为难:“我有数,我去周兴叔那边一趟,您先回去忙吧。”
那幅画有种害人的感觉,林初然没说出来,也不好贸然毁掉,毕竟不是她的东西,暂时放一边吧,好像他们却没觉得不妥,真是一团乱哇...
林初然熟门熟路的走去周兴叔家,步子略急。
凉风木槿篱。
点缀家家户户的木槿和槐树稀少了,走着走着沥青路又变回过去的碎石子路,林初然没工夫想怎么浇一半路就不浇的原因。
途径那块小谷场就来到了周家庄东面坡的大木槿树,这可是去周兴叔家的近道。
她站在大木槿树下很是诧异,草地上开着不少蓝白相间的奇花,乍看像以前外祖母经常采来制药的一种蓝刺头,蹲下凑近一看又不是了。这种花株高二十来厘米,头状花序长在单生茎枝上,开着整圈稠密的蓝色或白色的小花,花瓣是裂片线形状,凝神看好似表面稀稀疏疏的长着漂浮流动的短毛,在吸引着她。
越看越是诡异,林初然干脆站起身,倏地想起半夜翻越山时看到亮着微光的木槿树。
这棵大木槿树相当于周家庄的标志物了,其高八米多,是普通木槿的两倍有余,树干也较粗,要两个成年人手拉手围圈才能勉强抱住。隔年开花,花的数量屈指可数。若是村里谁的家中有人高烧不退,摘一片花瓣直接口服就能退烧,百试百灵,并且摘下的花瓣泡在水里至来年才会枯萎失效。不知何时起,这东面的大木槿树也成了周家庄的神树,在昔日还会举办祭树神的活动,后来随着外姓人口的增多和****的到来,大木槿树这块地方便有些淡沉了。
神树开花可治疾病,神树发光那林初然就没瞧着过。她看着脚旁的蓝白奇花,莫非这花晚上能发光亮么,她呆在村子那些年也从没见过这种花,会不会…
她想到刚才周小云妈妈那尖刻的胡话,有一点倒是真的,她确实是周颖儿生的哇,至于那些魔鬼、外族通婚、诅咒什么的就有待推测了。
继续走碰到村民刘娟姐,比林初然大个五六来岁,印象里人不错,小时候还教过她针线活儿呢。此时刘娟手挎了一个菜篮垂下眼走着路,林初然友好的叫了声,只见她有些目光躲闪,多年没见了也不说句话,略微点头就绕过,急匆匆的走远了。
她有些哑然,在离开后的村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答案还是要去周兴叔那里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