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罗刹醒转却已到了第二日,山寨里此刻却是喜气洋洋,众人均以为离寨主成就好事已是不远了。私下里已经有女喽兵对沈落改称姑爷了,沈落也没有扭捏,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中午,沈落前去送药。入得玉罗刹的闺房,见玉罗刹跌倒在床沿,神情恍惚,脸色苍白,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汗水,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透。沈落见状心头一紧,匆忙放下药,上前去搀扶她。
下一刻,却见玉罗刹脸色陡然一变,冷冷地盯着沈落,厉声道:“你来干甚么,你该走的!你明知我喜欢的是卓一航,你还要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不成!”沈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不为所动,兀自把她扶好,小心地整理替她额前的乱发。
玉罗刹眉头一皱,双手猛得用力,把沈落往外一推,沈落一个踉跄撞到桌子上,突然“砰”得一声,却是桌上的药碗摔在地上。
沈落轻轻弯下腰伸手,去捡散落在地的瓷碗碎片,他的的动作很轻,却很笨拙。很快,锋利的刺片划破了他的手指,他犹然未觉,好一会儿,他开口道:“为什么。”语气很平静,但却透出浓浓的哀伤。
床上的玉罗刹冰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听了沈落的话,冷哼一声,开口道:“你从一开始进明月寨便是心怀不轨,如今又大言不惭地说要娶我,也不掂掂你有几斤几两,人家卓一航出身官宦世家,如今又贵为一派之主。”说着又上下打量着沈落:“至于你,除了有些匹夫之勇,便算是一无是处了。”
沈落没有看她,脸上却浑然不见一丝伤心模样,他轻轻合上眼睛,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玉罗刹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想起:“你死心吧!即使我不和卓一航在一起,却也不会嫁给你!”
沈落紧紧攥着手上的碎瓷,良久,他的眼睛陡然一睁,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出了房去。
看看沈落缓缓消失在视线中,玉罗刹紧绷的身子忽得一松,跌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若死灰,双眼无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唯独不同的却是眼角多了两行清泪。
在醒来的那一刻,玉罗刹想到了卓一航,她知道,她始终忘不了卓一航,尽管她在前一天被沈落打动了,但当最初的激情散去,她渐渐认清了现实。她绝不容许自己心里那人跟身旁那人不同,因为她是玉罗刹,她是那个从小与狼为伍的女孩。最终,她做出了选择,答案很明显,并不是沈落,为了不伤害他,她便忍痛“逼”走沈落。
事实证明玉罗刹的计划是成功的,一天后,山寨里便不见了沈落的踪影。每个女兵都在想:准姑爷怎么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呢?铁珊瑚疑惑不解,不去玉罗刹,她只是摇了摇头。待到铁飞龙前去询问,她便索性一声不吭。
又过了三五天,明月寨里再也无人提起沈落,他便像明月峡里的清风,飘忽而来,飘忽而去,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
这一天,山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红花鬼母公孙大娘。原本沈落放了她一马,她该是远远离开明月寨的,但她是一位难得的贤妻,她终归是割舍不下夫君的安危,她又回到了明月寨。
她的轻功很高,但却高不过铁飞龙,一入山寨,铁飞龙便挡在了面前,紧接着玉罗刹,铁珊瑚,岳鸣珂,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一见玉罗刹,红花鬼母便厉声喝道:“玉罗刹,我家那贼汗呢?”
玉罗刹自沈落离开后,便日日神情恍惚,如今乍听公孙大娘的问话竟是一时楞在了原地,一言不发。
铁珊瑚恨透了那金独异,冷哼一声,抢先道:“他死了!”
红花鬼母巅巅巍巍的举起拐杖,颤声叫道:“是你把他杀了?”铁珊瑚道:“你的臭汉子便是死十次也抵不上他所犯的罪孽!”红花鬼母登时楞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一旁的岳鸣珂开始历数金独异所犯的诸般罪孽,一桩桩,一件件,让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红花鬼母顿时如受雷殛,又想到玉罗刹的话竟然一句不假,这贱汉子果然是助纣为虐,迫害忠良的了!鄙怜自己几十年来苦心积虑,望他改好,仍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红花鬼母只觉四肢无力,拐杖慢慢的垂了下来,岳呜珂怒气稍减,道:“你待怎么?”红花鬼母有气没力的问道:“你叫岳呜珂?是熊经略的参赞?”岳鸣珂道:“我也知道你叫红花鬼母,哼哼,人们叫错你了,你的丈夫才是个鬼!”红花鬼母一声长叹,心道:罢了,罢了!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武林同道?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味儿,一时想不过来,骤然向石山上一头撞去,可怜红花鬼母一世称雄,竟因误嫁匪人,累得她肝脑涂地,血溅幽谷!
这时,玉罗刹回过神来,怔了一怔,忽而狂笑叫道:“大家死了倒也乾净!不过可惜了,从此又少一个对手了!”
旁人齐齐看了玉罗刹一眼,似有些不解。
玉罗刹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随后众人也各自离去。
※※※
不一刻,寨仔旗帜飘扬,马蹄得得一彪人马,列成单行走进。铁飞龙内力身后,耳聪目明,马蹄声听得一清二楚。铁珊瑚忽然叫道:“且慢,大家快看。”众人视线一转,看清楚时,只见走入山口那彪人马中尽是娘子军,队伍中走在前头的一名女将,突从马背上飞身掠起,落到寨门前。微笑问道:“来的可是练寨主吗?”
玉罗刹见那女将一身红裳,问道:“正是,你可是江湖上称为红娘子的女英雄吗?”那女将躬腰答道:“不敢,小闯王叫俺问候姐姐。”这时队伍中走出十余女兵,群呼寨主,玉罗刹一看正是自己的部下。红娘子道:“制将军李岩昨日统兵攻下县城,和饥民联合,把省城开来的“剿匪军”全歼灭了。我们奉小闯王之命,请姐姐出山。不料来迟几日,致令山寨被焚,无法挽救,特来请罪。”
玉罗刹道:“山寨遭劫,乃是我的疏忽,这些姐妹蒙你收容,我是感激不尽。”问那些女喽兵道:“你们逃出来的,已全部在此了么?”女喽兵一齐泣下。玉罗刹一数,连着山寨中剩下的女兵在内,一共剩下二九十七名,算来五百余女喽兵,逃生的不到五分之一,想起那些多年来同生共死,如同姐妹的部属,不觉潸然泪下。
红娘子道:“姐姐不必悲伤,当今天下大乱,无家可归者何止千万,要登高一呼,豪杰立聚。那时姐姐再练一支巾帼雄师,易如反掌。”玉罗刹苦笑不语,红娘子道:“李岩在城中忙于抚恤流亡,叫我代问候姐姐。”玉罗刹道:“谁是李岩?”红娘子道:“他是小闯王部下的“制将军”“官名”,也是俺的汉子。”玉罗刹道:“失敬,失敬!”铁飞龙走了过来,与红娘子相见,彼此闻名,各自仰慕。铁飞龙道:“尊夫可是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公子么?”红娘子道:“正是。”玉罗刹眼睛一亮,卓一航的影子从脑海中突然掠过,不觉百感交集。
原来红娘子乃河南的女盗,名气虽不如玉罗刹大,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李岩则是河南杞县的举子,父亲李精白曾做到兵部尚书的大官。因此李岩的出身和卓一航颇有相同之处,但李岩父亲早死,所以他父亲的官虽然比卓一航的祖父还高一级,但在家乡的声势反不如卓家赫。
李岩也像卓一航一样,学书学剑,文武全才。一年河南闹大灾荒,李岩看到灾民凄惨的情况,很为同情,曾自动拿出积存的几百石粮食赈济灾民,还做了一首“劝赈歌”劝其他豪绅也拿出谷米来。其中有几句是:“官府征粮如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他作了这样的歌来“劝赈”,当然触了其他豪绅之忌,结果被逮捕下狱,捏以煽动饥民“造反”的罪名,监狱像一个洪炉,将他锻成钢,所以后来红娘子带兵攻下杞县县城之后,他也就跟红娘子走了。
玉罗刹也曾听到过李岩的名字,可没料到他和红娘子已成夫妇,更投料到他现在已是闯王部下的一个将军。所以初初听红娘子说出李岩的名宇时,还不知道便是这个曾做“劝赈歌”的李岩。
这刹那间,玉罗刹突然想起了卓一航来,心想:“义父常说卓一航是官家子弟,和我恐难相配。那李岩何尝不也是官家子弟?他和红娘子却结了大好良缘。”殊不知李岩与卓一航出身虽然相同,生活的道路却有差异,李岩早已脱胎换骨,这就非卓一航所能相比了。这道理玉罗刹却是想不通的。
再说红娘子和玉罗刹相见之后,请她同回县城。玉罗刹想了一想,也便答允。
广元的景象与前几天已不大相同,数万饥民被李岩编成了雄赳赳的队伍,他们虽然大半没有兵器,但揭竿为旗,削木为兵,一个个精神饱满,俨如一支训练有京的雄师。
玉罗刹看了这样的景象,暗暗叹服。抬头见街道通衢之处,挂起白布横幅,上面斗大般的字写着:“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不觉展眉喝“好”!这几句话简有力,一点酸溜溜的味道都没有,甚对玉罗刹的胃口。
营门开处,李岩迎了出来,红娘子笑道:“我替你将贵客接来了。”李岩一笑迎人,对玉罗刹道:“现在豪杰纷起,闯王大军,即将自秦岭西出,先取潼关,后争豫楚。练寨主可愿加盟么?”玉罗刹沉思有顷,说道:“这天下是你们的了。我也帮不了什么。我的部属请红姐姐照顾,我可要走了。”李岩本以为玉罗刹必定加盟,听了此话,颇出意外。
李岩不知玉罗刹另有心思。玉罗刹听了李岩劝她加盟之后,心中想道:“若是加盟后被困军中,想要和卓一航相见,那就更是难了,况且,况且不知道他的下落。”想到这里,那道白色的身影又悄然浮现在她眼前。
李岩见她拒绝,颇为不快。红娘子道:“练姐姐,你的山寨受官军重创,此仇岂可不报!”玉罗刹哈哈笑道:“有你们在,我何必操心?军旅之事,非我所长,我又素性不羁,但愿一剑纵横,无拘无束,咱们各干各的,不也好么?”李岩心想:怪不得她有女魔头之号,果然野性难驯。收容了她,只恐她乱了军纪。便也不再提了。接着便忙叫人收拾房间,请玉罗刹和铁飞龙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