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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乐未央

【壹】

长乐宫的侍女抬手斟了一壶清澈的酒,透明的液体在白瓷的酒杯里明晃晃的,而划过长空的破碎声在冬日的黄昏也格外突兀,东宫的侍女惶恐不安地通报,太子殿下薨了。

第二个走的,是我的哥哥,太子沐。

月昭国在束氏这一朝达到了空前的繁荣,歌舞升平,世事安好,灿烂千阳,灼灼耀眼。

我是月昭的公主束承欢,二十年前我的父王为我取了这个意为“承欢膝下”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叫我清宁公主,唯一唤我承欢的父王一个人在昏暗的莲云宫为死去的宸妃醉生梦死。

初春的帝京阴雨绵绵,人们似乎都对久未放晴的天空失去了信心,整座城都显得苍白无力。长乐宫里来来回回穿着素服的侍女不住地提醒着我,我的哥哥沐,他不在了。

沐的一生好像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他一直是优雅平和的王长子,饱读诗书,温柔亲民,在弱冠之年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但我总觉得沐的身上有一种很疲惫的感觉。父王闭门不出之后沐成了太子监国,而后他开始频繁地咳嗽,脸色日益苍白,我能感受到他的困倦和忧伤,但他们都说那样的苍白增添了太子庄重的气质。

我一直很想请沐休息一会。可我从来不敢,虽然沐会很宠溺地为我理顺发丝,我却总觉得他离我那么远。

此刻我看着沐的梓宫棺盖被一点一点地合上,我知道这个精致苍白的少年彻底地离我而去了。

最初离开我的是二哥哥渊。

在这个诚惶诚恐的王宫里,渊是最特别的存在。他肆无忌惮地玩闹嬉戏,同时凭着足够聪明的脑袋轻松地解答太傅的所有问题。我一直很喜欢渊,他总是想尽办法为我变出新奇的玩意,即使那会惹来父王的责备。

年长之后渊常常因为与父王政见不和被训斥,渊对这样的争斗乐此不疲,而他终因为一次一次的口不择言被父王治罪,贬为庶民。

渊走的那天我在长乐宫里哭得不可自抑,我不敢去送他,我害怕看到他带着一贯不在意且怡然自得的表情离开王宫。

我听说渊的母亲贤妃送他离开的时候很欣慰地说,你终于出去了,你一点都不适合这里。那之后我很想去王宫外面看一看,我想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都像渊这么开心。

十四岁那年我在宫宴上遇见晏远,百步穿杨拔得头筹。父王问他要什么赏赐,晏远凝着剑眉下那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道,惟愿国泰民安,一字一顿仿若月昭的国泰民安就在他的面前。

我想我是喜欢上了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

于是晏远成为了清宁公主的驸马,封侯拜将,满门荣耀。而他叫我公主,比长乐宫的侍女叫得还要生硬与惶恐。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记得承欢这个名字了。

同时我也发现原来王宫外面的人并非都像渊那么开心,长街小巷中艰难存活的人们让我怀疑月昭的平静祥和是否只是假象。不过晏远并不希望我离开驸马府,他说我是公主,公主和平民是不一样的。我以为终于离开了王宫,却不过是换了一个陌生的牢笼。思量之下我与晏远搬回了长乐宫,那里至少还有我可爱的弟弟,泱。

偌大的帝京,或许只有泱没有把我当成帝国公主。

【贰】

紫宸殿传出旨意来,召淮南王急速进京。

我的弟弟泱,他终于要回来了。

泱的母亲不过是紫宸殿的一个小宫女,偶然怀得龙胎生下龙子得封婕妤,而父王以对婕妤母子的冷漠表达他对宸妃始终如一的爱情。

泱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人情淡薄,他习惯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玩一个人看书,不挑剔吃穿用度不指使下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喜欢这个王宫里最小的孩子。

我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弟弟是在藏书阁。那日我打发了宫人想一个人看会书,却见着泱坐在地上为一个断句百思不得其解。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出现,直到我用长长的护甲为他指出那个断点,他才慌忙起身对我行礼,“清宁公主安好。”这是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们的感情就在我笑着回答“你应该叫我姐姐”开始如同春日里的树木一般拔节。

那之后泱便成了长乐宫的常客,而若是渊也在,泱就会悄无声息地跑掉。他不会向我索要什么,只是一起聊天便很开心,原来泱也是会依赖人的。泱安静地端详着长乐宫里那些古董字画的时候颇有王公子的沉稳感,而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去看王宫里无人发现的景致时又像极了宫外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偶尔发现泱对书房里挂着的《潇湘图》有些恋恋不舍,这一年他生辰时我把董源的这幅画送给了他。泱好像对这些贵族的玩意越来越感兴趣,不过这并不妨碍泱在我心里一贯惹人怜爱的模样。

泱十五岁那年被封为淮南王,离开了帝京。起初还能每年回京朝贺,父王深居不出之后,我便同样也没有了再见泱的机会。

如今他已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身上却有着哥哥们没有的邪魅和英飒。

泱以摄政王的身份坐上了龙椅,却全然没有欣喜的样子,他像是被春日里的慵懒气氛感染,神情倦怠地看着大殿上拱手而立的大臣,依旧是那么一副厌世的模样。

他们都说是泱和丞相崔朝合谋毒害了沐,想要谋权篡位。或许泱受够了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王爷,我却依旧无法将他和杀戮联系在一起。

我问泱,你讨厌他们吗。

泱懒懒地说,是他们看不起我。然后抬起头笑着说,只有姐姐对我好。泱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我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要让那些看轻我伤害我的人看着我成为这个帝国的君主,对我顶礼膜拜。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个世界欠他的,总是要还的。泱问我,姐姐不会怪我吧。不管我做什么,姐姐都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往后的许多年我都在想,如若当时没有点头就好了。

泱说的那件事,竟是赐死晏远。

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天空晴得发白,侍女们挥着团扇的动作让人昏昏欲睡,白瓷酒杯落的破碎声与沐离开的时候如出一辙。

紫宸殿的旨意道禁卫军都统晏远勾结朝臣,企图刺杀摄政王,证据确凿,下令捉拿,不再株连。当夜刑部便传来消息,说晏远畏罪自尽。

泱在长乐宫的门口对我说,姐姐,我会为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婿,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不愿见他。

而后所有人都道清宁公主和摄政王为驸马爷反目。

【叁】

我和晏远在一起六年,他已能轻快熟稔地唤我清宁,在春日微凉的清晨为我画眉,在某一个惬意的黄昏低着头说爱,虽仍是生硬得很,依旧足以叫我欣喜了。而我安好适意的生活被泱的第一步棋打成一盘散沙。泱是真的开始谋划他的帝国了,我却始终不愿相信这是从牺牲我的幸福开始的。

国人都知道父王极其宠爱我,赐予我的沐浴邑超越了前朝所有的公主,长乐宫也同样是王宫仅次于紫宸殿的宫殿,比宸妃的莲云宫更甚。而后泱在城东驱逐了许多权贵,圈下了一大块地为我建了一座两倍大的宫殿。他指着那座金碧辉煌,无比奢华的宫殿问我,叫长宁宫好不好。

长宁长宁,他终究是觉得我多余了。

我的泱,他如今是摄政王而我不过是一个没有权利的公主,我依着他的意思搬进了长宁宫,还是取下那块金漆的“长宁宫”牌匾换上了王宫里的那一块“长乐宫”。

就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长乐未央,我也要长乐未央。

离开了王宫的长乐宫很快变得车水马龙,我生平第一次挥霍一个帝国公主的权利,邀了京城最有名的十位美男子为我奏曲陪我听音,让整个长乐宫歌舞升平,乐音靡靡。

泱只要随意一查便会发现他们都曾是晏远的朋友,或者是沐的心腹。泱或许知晓,可他太过自信,仅仅把这当作我对晏远和沐无力的怀念。却不知此刻,长乐宫正发生着激烈的争论。

一个是兵部侍郎徐敏,一个是新科探花万俟璟。万俟璟是这十个人中我最欣赏的,他的才华问鼎状元并无困难,却因为出身贫寒又是夷族,生生落为探花,好在他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万俟穿着素白如雪的锦衣,衣摆绣着青竹,看起来儒雅又谦和,此刻正毫无顾忌地在长乐宫的大殿上数落着丞相崔朝扰乱朝纲,愤然却依旧风度翩翩。

徐敏说公主与小王爷自幼交好,这样煽动公主与王爷反目你想将公主置于何地。

是,从他们第一天走进长乐宫就开始密谋为沐和晏远报仇,泱如今毫不避讳展示他和崔丞相的交情,让沐的死变得更加明晰。万俟垂下他狭长明亮的双眼,对我做了一个揖,缓缓地说,小王爷听信谗言,难当重任,清宁公主才是民心所向。

大殿的音乐突然停了,所有人都跟着愣了一下,琴音重响之后众人竟都随声附和起来。他们说清宁公主深得帝君的信任,一直与众王一同参议政事。一旦帝君驾崩,小王爷必然落入崔朝的控制,月昭国怕是要改姓崔了。为国为民,公主都应该继承大统。

万俟璟说,公主召我们前来,莫不是真的要奏曲听音吧。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很聪明,可我只是想拿崔朝的人头去祭奠我的哥哥沐和我的丈夫晏远。

那一夜梦见长乐宫的桃花败了,不知为何,它们不再是娇丽的粉,而是落了满地的红,如血。我梦见自己踩着猩红的花瓣走向荷花池,背后有一双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冰凉的池水让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词语,它叫万劫不复。

第二天夜里我把万俟璟召到了寝宫,宫人的窃笑让我微微有些不安,可我太害怕继续那个梦境。

我问万俟,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怕死吗。

他说公主您不会忍受一辈子在长宁宫中长宁一生的,更不会忍受太子和晏远大人就这样白白离去,微臣已经看到了您的焦躁。他说话的时候,神情笃定,不容反驳。

我放下紧绷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他真的很聪明。你会奏《胡笳曲》吗,我问。

可以一试,万俟说着取出七弦琴弹奏起来,“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万俟苍凉的声线仿若他真的去过大漠,真的感受过胡风浩浩,冰霜凛凛。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我合着他的乐声唱了起来,曲声在长乐宫上空久久回旋,缠绕不绝,我想起了沐,想起了晏远,想起了泱。

一曲终了,我有些怅然,蔡文姬是为国为民,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悔’字。

公主在害怕吗。万俟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想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别人的眼睛。

你很大胆。我说。

公主不必担心,微臣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万俟笑了一下,自信地仿若天下在他的手中,与六年前的晏远一模一样。明日此时,还请公主再给微臣一个奏曲的机会。他说着抱着琴退了出去。

【肆】

除去晏远之后泱将王宫的禁卫军换成了他从淮南带来的心腹将士,崔朝也同时开始肆无忌惮地为自己的人安上官职,但他们并未得到六部官员的支持,在朝堂上有些步履维艰。

朝中明显分成了两派。见风使舵之人自然迅速向泱投诚,不过忠心于沐的不在少数。泱此时虽是大权在握,可许多老臣还是觉得泱不过是个孩子,说请帝君回朝主政的有,说请二王爷回宫的也有,还有一个不怕死的大臣说,那么,请清宁公主监国吧。

泱终于意识到我依旧是一个威胁。

他来长乐宫的那天我喝得醉醺醺地躺在璟的怀里。上次之后璟每夜都来我的寝宫为我弹奏《胡笳十八拍》,长乐宫的人对我和他的关系已然见怪不怪。

泱问我为何。

我笑着说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他摇摇头,表情十分痛心。他说没想到姐姐这么爱晏远,我一直以为姐姐和晏远在一起不开心。

爱?我对泱笑笑,然后环住璟的脖子,我现在爱万俟璟。

那姐姐就嫁给他。泱的脸色冷若冰霜,他终不是那个眼神纯澈的孩子了,穿着官服的摄政王眉宇间再无一丝温润。

然后你又想给他安一个什么罪名。我拿起酒杯暧昧地喂璟喝了一杯酒。

泱很无力地说,姐姐你不能原谅我吗,况且晏远他,他真的要我死,姐姐难道希望我死吗。

我不希望晏远死,我坐直了身子说,泱,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助你,甚至只要你说你想成为帝君,我可以想办法让沐离开京城,可你不应该杀了晏远,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杀了晏远。

可是他已经死了。泱说完看看我充满恨意的脸离开了长乐宫。

我想泱没有听懂我的话。晏远不仅是驸马,还是广安侯府的小侯爷,而广安侯的长子是手握三十万大军镇守西北边关的龙骧将军。泱以为对晏远的反叛既往不咎,彰显出对广安侯府的宽容恩赐就能安住龙骧将军的心。

那一夜璟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公主,龙骧将军愿意与我们合作。

这件事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疑惑的是璟为何如此小心这个秘密。第二天我扫视了一圈大殿上的众人一下明了,泱已经撤换了长乐宫的宫人,只留下了我从王宫带出来的几个宫女。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手紧紧地攥着丝质的裙袖,仿若下一秒就会将面前的人拖出去斩首。

璟说徐敏已然投奔崔朝,他很满意地看着我的表情,公主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以后怕是要劳烦万俟大人常来为我奏曲了。我握紧手中的白瓷酒杯,不想让它再次跌落。

徐敏说我不适合成为帝君,我对泱这般容忍说明我还是逃不开一个女子的重情,他说一个帝国不需要犹豫不决充满感情的帝王。

我被他们催得有些急躁,宫女呈上织造局新送来紫红色长裙,被我一把打翻在地。我最讨厌的颜色是红色,血的颜色,它总是能让我无端的恐惧。阖宫上下都知道要在我的面前避讳,可这些新入宫的人……

我于是问璟,西北一直不安定,将军抽身前来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璟很开心的回答,快到秋日了,可不是交战的季节。近来将军是故意在边关制造纷争,让小王爷以为他无暇顾及朝政。

我问他,你对将军说,晏远是因何而死。

因为崔朝。璟回答。

好。我点点头。

璟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胡笳曲》奏得越来越快,完全不似先前的悲凉苍茫。是因为文姬要归汉了吗,我笑着问他。璟没有说话,奏完第十七拍,起了第十八拍的音,他缓缓道九月九重阳日,靖南将军会率兵进京,协助小王爷清宫,请帝君退位。

我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很快重新握住,我害怕再次听到瓷器的破裂声。我定了定心神问他从何得知。

他说高元青一直为他传递崔朝的消息,顿了顿又道,可信。

高元青,新科状元郎。我料到璟在泱的身边安排了人手,却未曾想过会是高元青。

你不讨厌他吗。我问。

我们是朋友。璟说这句话的时候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的父亲一直站在崔朝那边,他和你交好不过是想留条后路吧。

公主很少说这样的话呢。璟笑了笑。就算是也没什么,各取所需罢了。

我让璟再奏了一曲《阳关三叠》,然后问他,八月十五中秋日,龙骧将军能回来吗。

将军说,只要公主的一道密令,二十万大军两个月之内便可出现在帝京。

盛夏的闷热并未随着夜晚的到来有丝毫的减弱,庭院里片刻不停地蝉鸣让人愈发的浮躁。两个月,时间紧密的契合不容一丝差错。泱这些年在淮南也没有放松,我问璟,泱不仅有靖南将军还有帝京禁军,龙骧将军就这么自信?

璟说南方的将士是养出来的,而西北的将士是练出来。再说了,璟将声音放轻,若有似无的声线传进我的耳朵里却一下子让我一个趔趄,他说,仇恨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个梦境的窒息感和那个叫万劫不复的词语。

【伍】

帝君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时日无多了,待他日小王爷继承大统……长乐宫大殿上,几位少年欲言又止。

他们等不及了。

等帝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摄政王就会离开王宫。我说。

公主凭什么这般自信。徐敏问。

凭帝君的旨意。我淡淡地回答。

我去莲云宫见过父王一次。出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包裹,他们都猜测那是一道圣旨,却得不到答案。

从前父王说不许人进去,沐便差了人严守着莲云宫,如今守卫换了人,连表情都不同往日了,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站在莲云宫门口有些许失落。

莲云宫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昏天黑地,满地酒瓶。书房里开着窗,阳光舒然地映射在书卷之上,可以看到微微扬起的尘埃。宁静美好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一个几年没有打开大门的宫殿,只是父王手上那卷宸妃手抄的《女戒》出卖了一切,他依然无可救药地怀念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父王穿着便服,衣冠整洁,看起来很精神,唯一的区别是一头银色的发丝。他没有抬头,却轻轻地道,承欢,你来了。

听到那两个字之后我顿时溃不成军,忘了所有准备好地说辞。

其实那个包裹里根本没有什么圣旨,是父王给我的一本《资治通鉴》。回去以后璟问我帝君说了什么。我说他只说了四个字,能者得之。然后我问璟,查到渊的所在了吗。

璟说渊已经是庶民了,不会也不能回来了。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帝君所谓的能者得之是说公主和小王爷。他说公主你看,连帝君也许可了您可以继位。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父王没有怪罪泱杀了沐,那么他更应该成为帝君。而我,我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

【陆】

八月十五这天阴沉沉的,看不清月亮,即将落雨的天色让帝京的行人都少了许多。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地进入帝京,闯进丞相府砍下崔朝的人头。然后举着那卷根本不存在的圣旨让守卫打开宫门。他们将泱带到我面前,我看到他愤然的,不甘心的样子,依然是多年前那个孩子。我很想走上去摸摸他的脑袋听他叫我姐姐。可泱定定地看着我问,姐姐,为什么。

姐姐,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姐姐,你一定要我以命偿还吗。

我没有说话,接过龙骧将军呈上的假圣旨开始宣读。“予御政二十六年,性耽闲静,常图安逸,至国政于太子,今太子倏然离世,予心悲痛,思虑再三,及归政退闲……”念到这里我突然听到一声惊呼,“王爷!”我抬头看见泱惨白的脸,他挣扎想要对我说什么却终是无力。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泱死在我面前,太医说是心悸而亡。

帝京顷刻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明黄薄绢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地模糊不清——着淮南王束泱继承大统。

万俟璟缓缓跪倒在我的面前,随后是龙骧将军,是高元青,是王宫里密密麻麻的人。璟一字一顿地说,请清宁公主登基。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到地上,却全然没有影响他的优雅从容。

我没有回答他,我的眼里没有了帝京没有了帝国,只有泱苍白并且失去了温度的脸。

我把紫宸殿挂着的那幅《潇湘图》带回了长乐宫,重新看到它的一瞬间我明白了父王的心意,对他而言,宸妃不在了,世间的其他,在与不在都没有了区别。

万俟璟日日站在我的寝宫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公主回宫监国,从薄暮微漾到黄昏溢彩。我着实佩服他的固执,却也无心无力问津。

直到璟痛心疾首地说清宁公主您想看着月昭亡国吗。我恍然想起我身上还担着一个帝国公主的名号。

我终于打开了宫室的大门,我说你不过是想取崔朝而代之,如今崔朝已死,以你的能力谁成为帝君都与你无碍,为何这般执意于我。

万俟璟说,臣十二岁的时候,母亲病重,臣却到了服役的年纪,最后的时光也不能留在母亲的身边。臣已收拾好行囊,却传来免京郊兵役三年的消息。公主,那是您在紫宸殿颁的旨意。臣虽从未见过公主,却已对您充满敬仰。三年前臣在长街见着您以公主之尊亲自为百姓施粥,臣想,这应是我月昭的王。臣毕生所愿,就是能辅佐公主太平治世。

治国不需要一个女子的柔情。我回答他。

月昭需要,即使月昭已经足够强大,我依然觉得它缺少一些什么,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少的就是一种动人纯真的感情。月昭的浮华之下,是冷漠。

若我执意不愿呢。

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决绝。他说,公主当真一丝一毫都不愿成为帝后?

已是孑然一身,为何还要将自己推上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

璟颔首道,那么,臣愿一生为公主抚琴。言语之间是一种繁华落尽的苍凉。

我想起了他的七弦琴,琴身素雅干净,琴音却包罗万象。面前的少年依旧眉目清朗,身姿俊雅,一如初见时的美好。我惊讶于他置身政局的漩涡之中竟还能一副纤尘不染的样子,而我不过区区数日便已觉陷入沼泽无力抽身。璟的眼神明明清澈见底却让我觉得沉如深渊。

我能做到的,渊也能做到,我淡淡地说,带我去见他。

如今您是民心所向,又何必把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呢。璟的言语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笃定和自信,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劝我。

可我也注定了无路可退。

我在帝京的一个小巷民居找到渊,原来他一直就在帝京,和我那么近,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渊住在最普通的宅子里,院子里长着一棵参天的槐树。一个粉衣的女子正坐在屋子里绣一幅手绢,我记得她,她是渊的侍女,我惊讶于世上真有这样不计贫富的爱情。我看着渊,他穿着一袭竹青色的长衫,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无法掩饰他作为一个帝国公子的高贵与傲气。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夺目的风景,是值得世人为之倾倒的存在。

渊酌了一杯酒道,清宁,你终于来了。

原来他等这一天很久了,渊或许早就看透了我的软弱与深陷感情,我说,我来请哥哥回宫。

清宁,你的谋士没有告诉你这很危险吗。渊歪着头的样子一如当年的宠溺。

哥哥会杀我吗。我笑着问他,好似在问“哥哥你喜欢我吗”一样。

渊叹了口气,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不代表我身边的人不会,清宁,你为泱想了那么多为何依旧不知道保护你自己。

乾元二十六年,清宁公主率群臣迎王二子束渊进京即位,是为成帝,更年号为崇宁。

【柒】

长乐宫里一反常态的静谧,安静得有些可怕。万俟璟站在回廊上看着我指挥宫人们收拾东西,我知道他依旧不甘心,他确实聪慧伶俐足智多谋,辛辛苦苦地谋划到头来为他们做了嫁衣。而很多事情上天早已注定,他没有办法改变,我也没有。

万俟知道我要去淮南,他问我,公主您爱的人,是泱吗。

我笑了一下,他是我最爱的弟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发誓要一辈子保护他。

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成为帝后,对吗。

万俟大人,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微微笑了一下,渊还没来得及整理朝纲,若是让高元青占了先机,你的丞相之位可要不保了。

臣不想成为帝后的丞相。他的面容写满了失意和苍茫,臣只愿一生为公主抚琴。

万俟大人,我缓缓地说,若是渊不回来,是不是也会死在夹竹桃的花粉之下。我看着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觉得世事真是悲凉。万俟璟不仅有高元青这个朋友,还买通了紫宸殿的宫人天德,让他八月十五这一日在紫宸殿摆上夹竹桃,下午一起风,大殿里便扬起了花粉。

他没有说话,我说,是,我召你们来只是为了控制你们不去伤害泱,而今我做这一切的所为已经不在,留在帝京也无益。

过了许久,万俟说,龙骧将军说的对,您果真想迎立小王爷为帝君。

我愕然地看着他。

是晏远。

我没有看错他,他真的有执掌乾坤的能力。晏远早就看透了我的一切然后告知他的哥哥,万俟会对泱动手都是因为我。

泱,我最爱的弟弟,我千方百计想在繁复的朝堂之上护你周全,原来每一步都是在还往日的罪。我真的如梦境里预示的一般,走入了万劫不复。

也或许在我亲手喂晏远喝下毒酒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在这场纷争里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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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雨夜,醉花阴,淅淅沥沥下不停。听雨轩,抚幽琴,飘飘摇摇弄清影。花千骨,消魂钉,惨惨戚戚守宫铃。断念残,信宿命,生生世世缠不清。白子画,莫问情,昏昏噩噩爱如冰。绝情水,伤心景,如梦方破妖神醒。异朽君,逆天行,孤苦零丁似浮萍。若来生,未了情,就此能安天下心?花千骨,那日大战而死,转世后又被已经被情覆灭的朋友狠下毒手,万幸再次转世,这一世她宿命如何?
  • 阴阳医馆

    阴阳医馆

    杭州城最近新开了家医馆,大夫东方琉璃人长的俊,医术也不错,除了这“阴阳医馆”的名字颇为慎人外,一切堪称完美。说来也怪,自从这阴阳医馆一开,小小的杭州城就祸事不断,被毒死的女尸、只有一半魂魄的女人、连环杀人案……桩桩件件令人毛骨悚然。大夫东方琉璃投身破案,志在解开谜团,而随着案情的不断进展,幕后黑手终于浮出水面。
  • 她在看孤独的风景

    她在看孤独的风景

    樱花飘落的速度每秒五厘米,你来到的速度昙花般,快过樱花,你离去的速度却若千岁兰,慢过樱花。
  • 斩王

    斩王

    兵,儒,仙,武,佛,阴阳六宗争魁。北燕,南楚,魏晋,大蜀四家王朝逐鹿中原。在这刀兵齐举的乱世春秋中,试看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乞儿,如何在坎坷崎岖中,执牛耳,掌天下,打拼出自己不可一世的跋扈。万仞山河,一袭金鳞九爪黄袍,坐拥天下。手中屠刀滴血,斩尽天下王!
  • 桃花央

    桃花央

    初见,她是桃花仙子,他是迷途少年。再见,她是丞相千金,他是唐二皇子。终别,她是一代凤后,他是千古一帝。其实,她是一只神仙,他是她的饲主。玉者为王天下倾,佳人非圭浪书琴。江山如画谁掌印,无非客留话中林。身行水墨与丹青,自是俗世并山性。欲歌又同谁人吟,低谷回唱应有心。若掷千金家国聘,许花为媒诉风情。
  • 极幻之帝

    极幻之帝

    “你这小畜生,刚出世就点弄死我。”“主人······”“用幻气形成的宠物,有趣!那就取名幻兽师吧!”站在山顶,宇文轩迎着微风,细细的看着脚下这片大陆。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